海拉爾 【第十二章】家畜

直徑十米的圓形場地裡，四周被水泥牆和鐵柵高高圍起，一個衣衫襤褸的瘦弱男子踩在鐵欄杆上頭，緊緊攀附著柵門。鐵柵裡的獸眼在黑暗中閃爍，牠們發出吼叫，腥臭的唾沫滴落在沙土上，強烈的饑餓感使牠們不斷的撞擊柵門。

 

男子大口喘著氣，他一手抓著鐵柵一腳踩住欄杆，身體緊貼著鐵柵伸長了手，拼命的想抓住橫突在側面的那根燈柱。前端的燈座因為他的動作而晃動，搖曳的燈光映照出他眼裡的恐懼。

 

獸嘴張口狠狠咬住他的鞋子，男子吃痛的抽出腳，隨即跌落在地。他慌張的爬起身，小心翼翼踩上柵欄，再一次試著抓住燈柱。

 

圍牆上，一位穿著灰西裝、體態臃腫的禿頭中年男子坐在圓形餐桌前，咧嘴欣賞下方的一切。

 

「對，就是這樣，盡量掙扎吧。」

 

舉起酒杯，禿頭胖子慢條斯理品嚐著香醇的棕色酒液。

 

一名軍人端著盤子從他身後昏暗的長廊中走來，軍人將餐點放在鋪著白色桌巾的圓桌上，隨即退到一旁。禿頭胖子揮一揮手，軍人立刻恭敬的離開。

 

他每隔幾天就在會這裡用餐看秀，而且不喜歡被人打擾。

 

「場…場長…請你放過我…」男子攀在柵門上，苦苦哀求。

「放過你？沒有問題。」

 

場長──朱利安德，起身拿著裝有醬汁的銀杯走到對面柵門上方，他手中的銀杯微微一傾，滾燙的醬汁全數倒在下方男子頭上。

 

「啊啊啊啊啊啊！」

 

男子尖叫著摔落在地上，朱利安德走回座位，踩下腳邊的開關。

 

場地周圍的柵門緩緩打開，一群黑豬迫不及待的撞開柵門向男子衝去，男子尖叫著連滾帶爬想攀上柵門，但那些大黑豬卻直接撞倒他，開始對他猛烈撕咬。

 

「不要！不要！救命！救命啊啊啊啊！」

 

這些豬已經幾天沒進食，牠們都餓壞了。男子身上的醬汁香味深深吸引著牠們，牠們流著口水，張開嘴巴撲上前去，腥臭發黃的牙齒狠狠咬住皮肉再用力拉扯，破爛的衣服被撕裂，粗糙的皮肉上多了無數冒血的紅紫色齒痕。

 

男子尖叫著抱頭在地上打滾，血腥味令豬群更加瘋狂。牠們發瘋似的不斷撲上前啃咬，鮮紅的血液隨著撕開的皮肉飛濺，男子淒厲的慘叫響徹整個圍欄。

 

朱利安德叉起盤中的肉塊放進嘴裡，他睨著眼，一邊聆聽男子的尖叫一邊欣賞下方竄動的黑影，嘴巴隨著豬群啃咬的動作不停咀嚼。

 

彷彿他化身為豬群的一份子，享受著人肉的香甜。

 

慘叫漸漸變成虛弱的哀號，最後終於發不出聲，圍欄裡只剩下豬群貪婪啃食的聲音。

 

朱利安德打了一個大大的飽嗝，他擦去嘴角的油膩站起身，舉起酒杯為他的豬群致上最高的敬意。

 

「那麼，接下來…」

 

他咧開嘴，肥胖的臉上擠出扭曲的笑容。

 

「該補充工人啦。」

 

＊＊＊

 

學院農地裡，塔塔莉和其他人正在幫採收完的玉米田整地。他們將割下來的玉米莖丟在一旁，而亞蓮就跟在後面把那些玉米莖收集起來。

 

「亞蓮，目前只有這些，先拿去用吧。」

 

塔塔莉將手上的玉米莖交給亞蓮。

 

「謝謝妳，塔塔莉。」

「這些東西是用來做什麼的？」艾琳娜有些好奇。

「拿來舖床的。」亞蓮解釋著說：「快要入秋了，既然要在這裡住上一段時間，睡的舒適一點比較好。」

「妳們有冬天的衣服嗎？」

「沒有。我打算去市集看看。」

「讓巴克利載妳們去吧。」塔塔莉這樣提議：「今天輪到他去市集，妳們就坐他的車吧。」

 

亞蓮和海拉爾來到車庫，巴克利正在把裝有農作物的箱子放進後車廂。

 

「我來幫忙吧。」亞蓮上前把地上的箱子搬給巴克利。

「謝啦，小亞蓮。」巴克利接過她手上的箱子：「妳們先等一下，有個人也要一起去。」　

「好的。」

「塔塔莉說妳們需要一些冬天的衣服？」

「是的，順便看看其它…」

 

「──喂！巴克利！」

 

門口傳來一聲怒吼，三人紛紛回過頭，只見一個比亞蓮稍微年長的男孩站在那裡，他滿臉怒氣握著拳頭，惡狠狠的瞪著海拉爾。

 

海拉爾認出是之前攻擊她的那個男孩。

 

「你怎麼沒告訴我是跟這傢伙一起去！」男孩很不客氣的指著海拉爾。

「是你自己要跟來的，麥特。有意見的話你可以不要來。」

 

名為麥特的棕髮男孩咬牙握緊拳頭，他雖然很不滿，但還是隱忍著怒氣坐到副駕駛座上。

 

「我想我們還是自己去好了…」亞蓮不希望學院的人為了她們起爭執。

「不用，這是他自己的問題。」

巴克利走到車窗旁，低頭給麥特警告：「聽好了，麥特，別在我的車上亂來，否則就把你丟下車。」

 

麥特哼了一聲，撇過頭去。

 

「妳們也上車吧，我們得趕在天黑之前回來。」

 

 

來到市集，亞蓮她們和巴克利分開去逛攤位。下午的攤販雖然沒有像上午那麼多，但人潮依舊不減。亞蓮來到一處賣夾克的攤位，她想起海拉爾的外套在那天夜裡被燒毁了，於是走過去尋找適合的外套。

 

在等待的空檔，海拉爾走到附近閒晃，然而那些小販還記得她之前引起的騷動，他們按照市場的規矩，很有默契的一看到她靠近就揮揮手將她趕走。

 

彷彿像在驅趕野狗一樣。

 

「海拉爾。」

 

身後傳來亞蓮的聲音，海拉爾回過頭，只見亞蓮手上抱著幾件舊外套和夾克向她跑來。

 

「來穿穿看吧。」

 

亞蓮遞來一件深色連身帽外套，海拉爾沒作多想便套在身上。衣袖蓋住佈滿大小舊傷的雙臂，穿起來非常合身。

 

「不知道妳喜歡什麼顏色，所以找了一件跟之前差不多的。」亞蓮說著又拿給她一件褪色的厚夾克：「這件也試試吧。」

 

海拉爾默默接過夾克套在身上，兩件外套相疊，阻隔了晚夏強勁的涼風，微涼的皮膚也稍稍變暖了起來。

 

真的…很溫暖…

 

「夠暖嗎？不行的話我可以拿去換。」　

「…不，這樣就好。」

「離集合還有一點時間，我們去逛一下吧。」

 

亞蓮指著前面賣點心的小販，邊說邊牽著海拉爾往那個攤位走去。

 

 

市集內人來人往，交易正熱絡，市集外圍的遠方街道突然出現一列車隊向這裡而來。車隊揚起的塵煙引起幾個守門人的注意，其中一人拿起狙擊鏡查看，然而映入眼中的景象卻使他臉色大變。

 

「軍隊…是軍隊！軍隊來啦！」

 

車隊朝市集奔馳而來，前頭帶隊的是好幾輛軍用卡車，後面還跟著一些養豬場的卡車。

 

守門人拔出手槍朝天空開了三槍，然後便趕緊和同伴離開，沒多久，另一側也出現了三聲槍響。市集裡的人聽到連續出現的三聲槍響，每個人都突然慌亂起來，大家紛紛丟下攤位和手中的東西跑往出口，一時之間整個市集變得非常混亂。

 

在攤位上的巴克利和麥特也聽到了槍響。

 

「該死，是軍隊…麥特！別管貨物了！你去開車，晚點到老地方碰面！」

「你瘋了嗎？」麥特不可置信的瞪大眼：「這時候你還要去找她們？」

「別跟我廢話！快去！」

 

麥特不滿的啐了一口，但還是按照指示乖乖跑向停車的地方。

 

 

當槍聲響起時，市集裡的人都停下了腳步，接著有人大叫著拔腿就跑，人群頓時就像受到驚嚇的家畜，開始驚恐的往各處出口狂奔而去。

 

突如其來的人潮將亞蓮和海拉爾衝散，亞蓮順著人潮的方向跑向海拉爾，突然有人從背後重重撞了她一下，亞蓮腳步一個不穩撲倒在地，眼看身後的人就要踩到她身上──一個人影將那個人撞開，對方跌到一旁，隨即被後面的人群踩踏過去，他尖叫著，但很快就沒了聲響。

 

「快走。」

 

海拉爾拉起亞蓮往停車的地方跑去。

 

 

軍隊包圍了市集，他們對著從門裡出來的人開槍，人們不敢再從出入口離開，來不及走的人全都被困在市集裡。

 

軍隊開始衝進市集，他們踹開門板，對著前方奔逃的人群就是一陣掃射，許多人紛紛中彈倒地，大家嚇的趕緊蹲低找掩護。

 

『現在開始清除區域。所有人立刻把手放頭上趴下，反抗者一律射殺。』

 

一位小隊長用擴音器下達了最後通碟，他一說完，前排的士兵紛紛放低槍身開始前進射擊。

 

子彈從頭頂上呼嘯飛過，人們被迫趴在地上，稍有不從就被開槍擊殺。軍隊從各處的出入口出現，他們漸漸縮小包圍網，將人群逼進巷道裡抓補。有些人眼看已經逃不掉，不想成為奴隸的他們開始反擊，他們各自拿出隨身武器，對著進逼的軍隊展開激烈槍戰。

 

海拉爾利用路邊的車子和攤位當掩體，壓低身子掩護亞蓮沿著街邊跑過。這些受過訓練的士兵懂得用戰術包圍，明顯比幫派的人強上許多，帶著亞蓮的她不想和軍隊正面對抗，趁士兵忙著對付那些武裝民眾，她拉著亞蓮進入鄰近的公寓裡。

 

「終於找到妳們啦！」

 

一道中氣十足的聲音從屋內傳來，兩人轉頭一看，是巴克利和麥特。

 

「巴克利！」

 

亞蓮很高興他們平安無事。

 

「哈！看來我們運氣不錯，沒人被抓走。」

「只是暫時而已…」麥特囁嚅著說。

「我特地留下來找妳們，」巴克利指著麥特說：「本來已經叫這小子先走，結果軍隊來的太快，他來不及跑，跟我一樣被困在這裡。」　

「你們也在對抗軍隊嗎？」亞蓮看到他們手上都拿著槍。

「啊，是啊。反正已經跑不了，拼一拼說不定還有機會。」巴克利看向海拉爾：「到屋頂去吧，我來說明現在的狀況。」

 

四人來到樓頂，巴克利和海拉爾攀上圍牆從高處俯瞰，下方的街道一覽無遺。

 

「車子在那邊，」巴克利指向對街建物後方停著幾輛車的空地：「看見旁邊那道掛帆布的鐵網門嗎？把那裡撞開就能出去，但是我們被軍隊包圍到不了那裡，而且我們沒多少子彈了。」

「我這裡還有一些，先拿去用吧。」

 

亞蓮從側背包裡拿了一些彈匣給巴克利和麥特。

 

「謝啦！小亞蓮。這樣又能撐一段時間啦。」巴克利看向海拉爾：「我打算趁那些混帳在對付其他人的時候衝過去，妳覺得如何？」

 

海拉爾點點頭。

 

「好！我們走吧！」

 

一行人快步下樓，然而此時軍隊包圍網已經往前推進並衝進屋裡。他們在二樓走道上遇見一隊士兵，雙方立刻展開激烈交戰，雖然海拉爾用閃光彈製造空檔擊斃了一些人，但後面的士兵很快就遞補上來。軍隊猛烈的火力將他們逼退，他們不得已又退回三樓。

 

「該死！他們來的太快！再這樣下去我們撐不了多久！」

 

巴克利一邊開槍一邊在樓梯口上大喊。雖然他們暫時把軍隊擋在下方，但也只能抵擋一陣子而已。

 

聽見巴克利這麼一喊，亞蓮趕緊跑進房間裡尋找脫逃的出口。她不會用槍，無法像麥特那樣幫上忙，但是她知道如何從這類型的公寓找到出口。這些公寓都很相似，就像她牆內的家一樣，都有防火巷和逃生設備，只要能夠找到的話…

 

亞蓮跑到窗邊小心查看，那些逃生梯就在窗外，但是下方都有軍隊守著。她放棄這條路線跑向另一側房間，這裡的窗口下方是防火巷，因為沒有任何方法能下去所以也沒軍隊警戒，而巷口外有一些攤位和木箱，只要利用那些東西也許就能順利出去。

 

現在只要找到方法下去就行了。

 

「海拉爾！」

 

亞蓮從走廊上的消防箱裡取出笨重的消防水帶，她指了指消防水帶又指向房間，海拉爾立刻明白她的意思。

 

海拉爾進到房間射破窗戶，將水帶綁在窗框上再拋出窗外，接著她和亞蓮一起將笨重的書櫃移到大門後面，只留一個人出入的空間。待一切準備就緒，她回到樓梯口掩護巴克利他們離開。

 

將閃光彈丟下樓梯口，海拉爾快速後退進入門內，待門一鎖上，巴克利立刻用書櫃和沙發擋住大門。

 

「真是好險啊…」巴克利吁了一口氣。

「你們兩個先走，我來守門。」

 

眾人退到房間裡，海拉爾要巴克利和麥特先行下去探路。走廊上的士兵朝著大門猛烈射擊，門板和書櫃被子彈打穿幾十個小洞，被攻破也是遲早的問題。時間緊迫，巴克利趕緊利用水帶垂降到地面，麥特也緊跟在後頭。

 

隨著軍隊縮小包圍網，巷口外已無幾個士兵。巴克利蹲低身子利用攤位做掩護，順利的穿過街道。在確認過安全後，他朝麥特揮揮手，隨即快跑至停車的地方。

 

麥特看到了巴克利的手勢，但是並沒有跟著行動。

 

他蹲在巷口回頭望向窗邊，亞蓮在下方等待那個女人，並沒有注意到這裡。而那個女人正吊在半空中，現在的她毫無防備也無法閃躲。

 

那女人很強，現在正是大好機會…

 

麥特想起母親的死，他眼中燃起了復仇的火焰。

 

他咬著牙，舉起槍瞄準海拉爾的頭，緩緩扣下扳機…

＜待續，請勿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