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拉爾 【第十一章】飼料與豬

 次日一早，海拉爾載著艾琳娜她們來到教會總部。

 

廣場上的大片廢墟中，燒成焦黑的殘垣瓦礫上頭還冒著幾縷白煙。那天夜裡，教會總部被政府軍攻破，俱樂部燒了一整個晚上，那衝天的烈焰連學院都看得到。雖然教會應該已經被政府軍完全鏟除，海拉爾也說過教主和達利歐已經被她親手解決，但艾琳娜仍然不放心，她必需親眼看到教會完全消失才行。

 

只有親眼看到，她才能擺脫教會帶給她的夢魘。

 

四人沿著廢墟周圍繞了一圈，整個殘垣底下都是焦黑的屍體，足以證明紅聖子教會這個瘋人團體真的徹底消失在世界上。一想到此，艾琳娜終於放下心中的大石頭。

 

終於…可以好好睡上一覺了…

 

「真奇怪…外面只有一些殘骸，完全看不到其他屍體。那麼大量的屍體到底跑哪去了？」塔塔莉抓抓頭，一臉納悶。

「會不會是政府軍一起集中燒了？」亞蓮這麼說。

 

艾琳娜搖搖頭。

 

「那是不可能的。只有在工廠或發電廠這種有駐軍的地方政府軍才會去清理屍體，基本上牆外已經完全被放棄，他們根本不管牆外人的死活。」

「野狗或老鼠呢？」

「我可沒聽過有哪種野狗或老鼠可以把上百人屍體吃到連骨頭都不剩。」塔塔莉挑挑眉。

「那不重要，總之教會的威脅已經不在了。」艾琳娜轉向海拉爾問道：「這樣我們的契約還能繼續嗎？」　

「…約定是到妳生出孩子為止，如果妳想提早停止也無所謂。」

 

艾琳娜微微一笑。

 

「那就繼續麻煩妳了。」

 

一行人在廢墟附近又晃了一圈，四處都沒看到什麼可利用的物資後就準備離去。上車後不久，海拉爾察覺到遠處出現一些動靜，她將車子開進樹叢裡，隨後帶著大家下車到一旁躲避。

 

幾台卡車從前方駛來，車身上有著第六養豬場的標誌。

 

「養豬場？他們來這裡做什麼？」塔塔莉一臉納悶。

「噓，有人下來了。」

 

養豬場的卡車停在廣場上，幾個軍人拿著步槍從車斗上下來，一些看似工人的男人也跟在後頭下車，他們看起來都非常瘦弱，而且腳上還掛著鐵鏈。

 

軍人抬來幾個箱子，裡面放著一些長木棍，每根木棍前端都裝著一支小鎌刀。工人們領了那些奇怪的工具之後便進到廢墟裡，他們搬開瓦礫，用木棍移開那些還冒著少許白煙的殘垣，似乎在翻找著什麼。

 

接著，她們看到難以置信的景象。

 

工人們舉起木棍，把小鎌刀砍進屍體之後將屍體拉出。他們把屍體集中到廣場上，再由其他工人把衣服除掉之後將屍體丟上卡車。廣場上有幾個手持砍刀的工人，他們將燒成焦黑的肢體殘骸砍除之後丟到一旁，只留下完好的部分，處理完的屍體也一樣被扔到卡車上。

 

那些人面無表情的工作著，彷彿擺在眼前的不是人類的屍體，而是牲畜的肉塊。

 

「喂！你們在做什麼？回去工作！」軍人對著一旁的工人大聲喝斥。

「我…我們被燙傷了，能不能給我們手套…」

 

幾個工人畏畏縮縮的出聲解釋，他們解下纏繞在手上充當手套的破爛布條，露出下方被燙的一片通紅的掌心。雖然火災之後已經過了一天，但有些瓦礫底下仍殘留餘燼的高溫，光憑這幾條破布根本擋不住。

 

「那邊在吵什麼？」

 

一位拿著手杖的禿頭中年男子走了過來。他的個子不高且體態臃腫，灰色西裝下踩著黑色長馬靴，身上的裝扮顯示出他的身份與其他人不同。

 

「場…場長…」工人們露出驚恐的表情，不由得向後退了幾步。

「你們的手受傷了？真可憐…我來解決你們的痛苦吧。」

 

場長向旁邊的軍人招招手，幾個軍人隨即舉起步槍。

 

「不…不要！」

 

工人們驚慌的轉身逃跑，那些軍人立刻朝他們扣下扳機──槍聲響起，幾個人應聲倒地。

 

「…不…不要殺我…求求你…」另一個人嚇到雙腿發軟，跪在地上不停求饒。

「別擔心，」場長拔出懷裡的手槍，咧嘴露出扭曲的笑容：「很快就不痛了。」　

 

碰的一聲，工人的頭被一槍打穿，他瘦弱的身軀倒在血泊裡，其他工人紛紛轉過頭去，不忍多看一眼。

 

「喂，你們兩個。」場長把兩名工人叫過來：「把這些傢伙衣服脫掉，然後把他們丟上車。」　

 

兩名工人不安的對看了一眼，他們有些猶豫，沒有動手。

 

「嘖，沒用的傢伙…」

 

場長開槍打死那兩個人，隨後又叫了兩名工人過去，但是這兩個人依舊沒有動手，場長又開槍打死了他們。如此重覆幾次，終於有人害怕的將死去工人們的衣服剝下並將屍體扔上車，場長這才滿意的收起槍。

 

「聽好了，如果不想跟他們一樣變成飼料，就給我乖乖工作。」

 

場長瞇起眼，銳利的掃視過眾人。所有工人都低下頭，不敢動作也不敢吭聲。

 

「哼，難得警局那個臭婊子通知我有這裡貨源，卻被一些不聽話的廢物把進度都拖慢了…今天就到此為止，把這裡處理完，剩下的明天繼續。」

 

工人們默默按照指示將廣場上的屍體陸續扔上車，隨後便跟著坐上滿載屍體的卡車離開。

 

待車隊遠離後，海拉爾她們才從樹叢裡走出來。

 

「妳們聽到了嗎？」塔塔莉不敢置信的抱著頭：「那些傢伙居然把人做成飼料！」

「所以屍體才會不見…」艾琳娜皺起眉頭摀著嘴，她不敢相信有人會做出這麼噁心的事。

 

站在一旁的海拉爾沒什麼太大的反應，至於亞蓮…她的臉色鐵青，一想到自己以前吃的罐頭肉可能是用人肉餵養出來的，她再也忍不住，跑到一旁吐了起來。

 

「…我們還是快走吧。要是那些傢伙調頭回來就糟了。」塔塔莉抓抓頭，她一點都不想在這個地方多待一秒。

 

回程的路上，亞蓮提起剛才看到的事。

 

「那些工人…為什麼腳上都掛著鐵鍊？而且他們好像都生病了…」

「他們是囚犯。妳在牆裡應該也聽過吧？」塔塔莉解釋：「政府會把犯人帶到工廠或農場裡工作。」

「因為是犯人，所以也不會有什麼好待遇，很多人都想盡辦法逃跑。我遇過的客人裡就有一些逃犯，他們身上都有罪犯的烙印。」

 

艾琳娜邊說邊朝著身上比畫，亞蓮聽了非常驚訝。

 

「烙印…牛身上那種嗎？」

「是啊，在政府眼裡他們就像家畜一樣。學院裡也有一些從工廠逃出來的人，他們會想辦法把烙印刮掉，或是用刺青蓋掉。」

塔塔莉比著頭上說：「妳還記得學院裡那個頭上刺青的光頭爺爺嗎？他叫巴克利，曾經是個囚犯，但是很快就逃出來了。當初那些傢伙可是直接烙在他頭上呢。」

 

提到那個光頭爺爺，塔塔莉似乎想到了什麼。

 

「對了…巴克利好像也是從養豬場逃出來的，也許知道些什麼，我們就去問他看看吧。」

 

 

學院的哨口上，一個頭上刺青的光頭老人拿著步槍悠閒的坐在窗邊，他拿起啤酒喝了一口，隨即皺著眉頭放下手中的杯子。他抹去鬍子上的酒液，拿起煙斗叼在嘴裡，掏出胸前口袋的紙筆寫下一些配方。

 

這些學院自釀的啤酒淡的跟水一樣，他一定得找個時間去弄齊材料來重新釀酒，否則他會被這些淡酒給淹死。

 

「嘿，巴克利，看看我幫你帶了什麼好東西。」

 

塔塔莉和亞蓮她們拿著一些啤酒和食物從門外走進來。回學院之前她們特地繞到市集買了一些啤酒，塔塔莉知道要和一個老頭聊天最好的方法是請他喝酒，然而學院那些像水一樣的鬼東西根本滿足不了他，必需重新購買才行。

 

「來的正好！塔塔莉，妳簡直救了我一命！」巴克利迫不及待打開啤酒喝了起來。

「巴克利，你說過你是從養豬場逃出來的，可以告訴我們一些養豬場的事嗎？」

 

聽到養豬場這三個字，巴克利不禁臉色一沉。

 

「啊…那可是一段很不好的回憶…怎麼了嗎？」

「你還記得前天夜裡燒的很嚴重的那個俱樂部嗎？養豬場的人今天也出現在那裡。我們還看到他們把屍體丟上車，說要做成飼料。」塔塔莉攤著雙手：「你能相信嗎？他們把人做成飼料！」

「飼料啊…」

巴克利搓著鬍子：「那一定是第六養豬場，也只有那個場長會這麼做了。」

「場長？」亞蓮有點好奇。

「第六養豬場的場長──朱利安德，個子不高的胖禿子。如果看到他的車隊最好躲遠一點，那混帳的養豬場永遠都在缺人。」

 

亞蓮想起那個穿西裝馬靴的中年男子，原來他就是場長。

 

「為什麼你會這麼清楚？」塔塔莉有點意外。

「因為我就是從那裡逃出來的。」

巴克利往旁邊吐了口水：「那裡的工人待遇比家畜還不如，只要稍不聽話就等著被絞成肉醬。那裡的豬都用摻人肉的飼料養的又白又胖，產量特別高，所以牆內的混帳們很信任他。」

巴克利嗤了一聲：「也因為這樣，所以他得到不少好處。妳們應該知道牆內會派軍隊到街上抓人補充工人吧？只有那混帳是被允許直接開養豬場的車到街上抓人，這是牆內給他的特權。」

「怎麼會…原來那些工人不是罪犯嗎？」

 

亞蓮越來越覺得難以置信。

 

「罪犯啊…」巴克利瞇起眼：「他們抓人不需要理由，又或者任何事都可以是理由，這妳應該很清楚吧？小亞蓮。大部分的罪犯可是從牆內出來的哦。」

 

亞蓮沉默了，巴克利說的一點也沒錯，回想起以前還在牆內的時候，有些鄰居也都因為一些小事被抓走，而且再也沒有回來過。

 

「那些穿軍服的混帳喜歡去市集搶劫順便抓人，我就是在市集莫名其妙被抓走的。托這些混帳的福，很多市集都沒落遷走，後來所有的市集都藏起來啦。」

 

所以才要掩人耳目…亞蓮終於明白市集要弄成那樣的原因。

 

「幫派和妓院也有很多人，為什麼偏偏挑上市集？」塔塔莉不解的問。

「因為幫派和妓院會給他們好處。」

 

在一旁的艾琳娜突然開口。

 

「尤其後來牆內給的資源越來越少，他們從幫派和妓院那裡就要的更多。但是他們不會做的太過火，他們知道必需讓幫派和妓院得以生存，這樣他們才能繼續拿到好處。話雖如此，偶爾還是會有軍隊警察不滿意而導致整個地盤被抄掉的事情發生。」

「哦，妳很清楚嘛。」巴克利挑挑眉。

「我曾經和其他人一起被派去當『好處』。」艾琳娜不屑的揮揮手：「男人差不多都是這樣，軍隊警察和幫派沒什麼差別。」

「說的沒錯。所以妳們要注意別被抓走，女人和小孩的下場通常比男人更慘。」

 

巴克利拿著啤酒起身，一個男子從外頭走進來，原來哨口交接的時間已經到了。

 

「今天就聊到這，以後歡迎妳們隨時來找我，別忘了記得帶上啤酒啊。」

 

他笑著提醒塔塔莉，隨即把步槍交給下一位哨口人員後離開。

 

「簡單說呢，不只要遠離軍隊和警察，就連養豬場的車隊也要躲的遠遠的。」

 

離開哨口，塔塔莉下了個結論。

 

「學院這裡會不會也被軍隊盯上？」艾琳娜有點擔心。

「沒問題的。我住這裡十幾年，從來沒看到他們出現過。這裡很偏僻，沒電路也沒什麼人煙，只要低調一點就不會發現。而且學院圍牆有一些暗門，緊急時從那裡離開就可以了。」塔塔莉自信的保證。

 

兩人送亞蓮和海拉爾到門口，塔塔莉將手上的紙箱交給她們，裡面放了一些生活用具和防水布。

 

「我和艾琳娜還要忙學院的事，無法幫妳們整理房子。這些東西先拿去用，如果還需要什麼再來找我吧。」

 

與塔塔莉她們道別，亞蓮和海拉爾在大門對街找了間房子當住所。一推開門，一股粉塵和霉味撲鼻而來，亞蓮不由得咳了幾聲。

 

走上階梯，日光照進屋裡，清晰可見揚起的灰塵在空中四處飄散。棄置許久的屋子裡積滿厚厚的灰塵，能用的東西都被搬空了，只留下滿地雜物和垃圾，還有倒在地上的大型書櫃。

 

亞蓮走近窗台，窗框上的油漆早已斑駁，她花了好大力氣才將緊緊卡住的窗戶全部打開。一股冷冽的山風從鄰近樹林裡吹來，滯悶的空氣被風吹散，屋子裡頓時變得清新許多。

 

差不多要入秋了吧…

 

望向遠方，原本深綠的山頭開始褪色，預告下一個季節即將到來。

＜待續，請勿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