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拉爾 【第七章】蠢蠢欲動

 

清晨，窗外野鳥的清脆啼聲叫醒了亞蓮。

 

亞蓮坐起身子伸伸懶腰，來到牆外後她一直處在精神緊繃的狀態，雖然跟在海拉爾身邊不用擔心安全上的問題，但昨晚是她這幾天以來第一次睡得這麼安穩的日子。

 

旁邊的艾琳娜睡得很香，大概是累壞了。再看向另一側，應該是海拉爾的位子此時卻不見人影，昨晚到睡前她一直都沒回來，不知上哪去了。正當亞蓮這麼想的時候，她注意到門口有個人影躺在那，仔細一看，原來是海拉爾。她睡在門口旁，帽子拉起，腳朝向門邊直接俯臥在地上睡覺。

 

雖說現在還沒到秋天，但早晚的氣溫已可感受到明顯涼意。亞蓮走下床，拿起睡袋輕輕為她蓋上。

 

她抱著膝蓋蹲在一旁，好奇的看著海拉爾的睡臉，臉上有些髒污，底下是精緻英氣的五官和細緻削瘦的臉龐。海拉爾其實很漂亮，實在很難想像她出手會這麼兇狠。

 

看著那張安詳的睡臉，亞蓮不禁這麼想。

 

她猶豫著要不要將海拉爾叫醒，因為她想出去盥洗，但海拉爾睡在這裡根本無法開門，她的腳離門口只有十公分左右，稍微一開門就會把她吵醒…

 

亞蓮恍然大悟，原來是為了守門才睡在這裡，如此一來只要有人進來就會立即察覺。

 

海拉爾無論何時都保持著警戒，即使在學院裡也是一樣。亞蓮佩服的同時也為海拉爾感到同情，她一直都是一個人生活，為了生存她必需比別人更加小心戒備，那些敏銳的感官也是這樣磨練出來的。

 

像野獸一樣…

 

亞蓮歪著頭看著海拉爾，現在的她看起來就像繪本裡睡著的兇猛野獸一樣安詳。

 

走廊傳來輕微的腳步聲，小教室的門突然被打開，門板撞到腳的瞬間，海拉爾立刻敏捷的跳起來呈現蹲伏的姿態。

 

「嘿，妳們醒了…為什麼這樣看我？」

 

塔塔莉一開門就看到海拉爾蹲在地上瞪著她，似乎好夢被打斷了一樣。

 

「早安，塔塔莉。有什麼事嗎？」亞蓮站起來向塔塔莉打招呼。

「我來帶妳們去餐廳。」

「咦？這麼早就要吃飯…」被說話聲音吵醒的艾琳娜睡眼惺忪的坐了起來。

 

簡單的盥洗過，塔塔莉帶著亞蓮她們來到學院餐廳。現在是早上六點多，裡面已經有許多人在用餐。

 

「嘿，韋德，這幾位是救了我的人，多給她們一些吧。」塔塔莉取過盛了肉湯的盤子，指著身後的艾琳娜她們這麼說。

 

分餐的人沒有動作，只是一臉尷尬的看著塔塔莉她們。

 

「有什麼不對嗎？」

「抱歉，塔塔莉…食物是按人數準備的，科爾說她們還沒加入，所以…」

「啊？開什麼玩笑！」

 

塔塔莉不可置信的提高了音量，亞蓮看到餐廳裡的人都望向這邊，她擔心塔塔莉會因此和學院的人起爭執，趕緊上前拉住她。

 

「不要緊的，塔塔莉。我們這裡還有一些乾糧。」

「混帳…」

 

塔塔莉一臉怒氣的拿著盤子和亞蓮她們一起離開餐廳。

 

「看來我們還真不受歡迎呢。」房間裡，艾琳娜自嘲的一邊咬著乾糧一邊說。

「真丟臉…」塔塔莉垂下肩膀，無奈的嘆了口氣。

「別在意啦。」一邊安撫著塔塔莉，亞蓮一邊轉向海拉爾說：「我們之後再去陶德那邊換東西吧。」　

「陶德？在黑尾幫地盤裡的那個陶德？」

 

聽到陶德的名字，塔塔莉露出一臉嫌惡的表情。

 

「真不敢信相…那傢伙可是個奸商啊。以前去過幾次，那傢伙開的價錢完全不合理，真不敢信相妳們居然會跟他做生意。」

「咦？可是我跟海拉爾只知道那裡…」

「市集呢？」艾琳娜提議。

「因為上次的騷動，已經沒人要和海拉爾做生意了。只有我去的話會被抬價吧…」亞蓮無奈的說。

「唉…要是我能跟著去就好了…」艾琳娜扶著額頭，一臉苦惱。

「有什麼問題嗎？」塔塔莉不解的問。

「教會的人現在到處找我，因為我有了教主的孩子，他們打算把我抓回去獻祭。」

「教主的孩子？獻祭？」

「他們會抓走女人獻給教主讓她們懷孕，再剖開肚子把嬰兒取出來做儀式。」

 

聽完亞蓮的敘述，塔塔莉瞪大了眼，不敢相信會聽到這麼噁心的事。

 

「一群瘋子…」

「好好感謝海拉爾救了妳吧。」艾琳娜瞇著眼對塔塔莉這麼說。

「但是妳們身上有東西可以交易嗎？我看妳們也只有這些背包而已。」

「有，」亞蓮從背包裡拿出一個步槍彈匣：「這個。」　

 

塔塔莉看到那個彈匣，驚訝的張大了嘴。

 

「…這東西有那麼貴重嗎？」看著塔塔莉誇張的表情，亞蓮困惑的看向艾琳娜。

「除了藥品和烈酒之外，還有槍跟子彈，汽油和汽車電池，這些是牆外最有價值的東西，再來就是現金和大麻菸。」艾琳娜向亞蓮微微一笑：「所以我的情報很值錢。」　

「這些東西到底從哪來的？」塔塔莉看著背包裡的東西發出讚嘆的聲音。

「教會偷來的。只有我和海拉爾才知道他們放哪裡。」

「真令人驚訝…光一個彈匣就可以從這裡換不少東西。」塔塔莉將背包還給亞蓮。

「可以換嗎？」亞蓮一臉期待。

「如果是交易的話，上面的應該也不會反對。」塔塔莉自信的拍著胸脯：「交易的事情交給我吧，現在先帶妳們去參觀學院。」　

 

 

塔塔莉領著亞蓮她們，花了一上午的時間介紹學院裡的設施和用途，這裡除了食物能自給自足之外，還能製造各種簡單的工具和物品。大部分的校舍一樓被當成車庫和工作間使用，在裡面維修製造及堆放各種雜物，二樓以上則是倉庫和人員住所。

 

路過中央校舍，白牆紅瓦的鐘樓矗立在校舍上，那是全學院裡最高的建築。亞蓮抬頭仰望著，那上面的景觀應該很不錯吧。

 

「那個時鐘已經壞了，以前本來要將這裡當成哨塔，後來也因為太麻煩就放棄了。」

 

塔塔莉說完便領著亞蓮和艾琳娜繼續往前走，後方的海拉爾卻站在原地，注視著從鐘樓上發出來一閃一閃的奇怪亮光。

 

閃爍的亮光不久便停住了，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

 

海拉爾靜靜的看著，隨後便轉身跟上了亞蓮她們的腳步。

 

「這裡是我和家人一起住的宿舍，現在房間裡只剩我一個人住。原本打算讓妳們住進來，但是科爾那傢伙不讓妳們加入，只好先讓妳們待在那間教室了。」塔塔莉指著旁邊一整排的紅磚建築：「裡面有一些洗衣設備，如果有需要的話再把衣服拿過來給我吧。」

 

塔塔莉一邊走一邊介紹著週遭環境，經過校園農地時，艾琳娜注意到有一些小孩在田地裡幫忙農事，她不知不覺停下腳步。

 

「是塔塔莉。」

「嘿──塔塔莉──」

 

幾個在馬鈴薯田裡幫忙的小孩子起身朝塔塔莉揮揮手。

 

「下次再一起踢球吧！這次一定要讓妳輸得很慘！」一個剃著光頭的小男孩站在田中央對著塔塔莉大喊。

「去你的──尼克！你上次輸掉的捲餅還沒給我呢！」塔塔莉雙手高舉對著小男孩比出中指。

「塔塔莉很受歡迎呢。」亞蓮笑著對塔塔莉這麼說。

「被小鬼纏住很累人的…」

 

塔塔莉說著便繼續往前，亞蓮轉身正要跟著一起離開，卻發現身旁的艾琳娜站在原地動也不動的注視著那些孩子。

 

「…他們看起來很快樂的樣子。」艾琳娜突然冒出這句話。

「嗯，是啊…」亞蓮看著艾琳娜，意有所指的對她說：「如果能留在這裡的話，艾琳娜也可以放心的生下孩子吧。」

 

聽得出亞蓮話裡的意思，艾琳娜露出一絲苦笑。

 

「也許吧…」

 

輕聲的應了這句話，艾琳娜轉身跟上塔塔莉。

 

那背影充滿無聲的嘆息。

 

 

參觀完校園，塔塔莉回去做自己的工作，她和亞蓮約好下午工作結束後再過來拿彈匣去交易，亞蓮和艾琳娜趁著空檔把小教室仔細打掃過一遍，而海拉爾則是又跑到校園裡閒晃。

 

來到之前經過的鐘樓，海拉爾仰頭望著剛才出現奇怪閃光的地方，她專注的盯了片刻，上頭完全沒有任何動靜。她進到校舍，不顧旁人的眼光走上樓梯來到鐘樓下方的入口，入口的安全門是關閉的，她低頭看了一下門口的足跡，看起來不久前有人剛從這裡進出過。

 

海拉爾推開安全門走上鐘樓的觀景台，她看了看，有一側的水泥欄杆下方有著大量足跡，和剛才發出閃光的位置一樣。

 

她順著足跡的方向看過去，遠處的街道和其他牆外地區沒什麼兩樣，看不出有什麼異狀。她轉向另一側，更遠處的小丘上有著一片被樹林圍繞的大片草地，那是不久前她剛去過的紅聖子教會總部。

 

她瞭望著四周，這個鐘塔是這一帶最高的建築，很容易就把週遭的地形看的一清二楚。藍天白雲，視野良好，東南方的位置上有個藍灰色的陡峭山陵矗立在遠方，頂端未融的白雪還隱約可見，那是這座島最高的山，也是部落民的聖山。

 

部落的人曾經說過，她就是在那座山的山腳森林被發現的，所以她的名字也以那座山為名。

 

海拉爾──意思是美麗又危險。

 

她靜靜的注視著那座山，下方的樓梯間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海拉爾沒有理會，只是轉身背靠著欄杆，悠閒的倚在上頭吹風。

 

走出樓梯的中年男子看到海拉爾時一臉錯愕，隨即不悅的沉下了臉。

 

「…妳是塔塔莉帶來的人吧？妳在這裡做什麼？」柯爾陰沉的看著海拉爾。

 

海拉爾瞟了柯爾一眼，沒有回應。

 

「這個地方不允許學院以外的人上來，給我滾。」柯爾指著樓梯，惡狠狠的瞪著海拉爾。

 

海拉爾冷冷的看著柯爾，過了半晌，才緩緩的移動腳步走下樓梯。看著海拉爾消失在樓梯那端，柯爾不屑的呸了一聲，走向海拉爾剛才站的位置。

 

離開觀景台的海拉爾下了兩層樓後便沒有再繼續往下走。她站在樓梯間，看向玻璃帷幕外頭，注視著剛才足跡面對的方向。片刻後，剛才看起來沒什麼異狀的街道上也出現了奇怪的閃光。

 

閃光消失後，海拉爾聽到上方有了動靜，她無聲的移動腳步，快步離開。

 

 

結束工作的塔塔莉，在傍晚時按照約定的時間過來找亞蓮，她拿了個步槍彈匣去物資部，一個小時後，塔塔莉捧著一個紙箱回來了。她把物品一一擺到桌面上，亞蓮看的眼睛發亮，艾琳娜的表情則是越來越不高興。

 

桌上擺著三隻完整的死兔，四塊肥皂，一包鹽，幾顆雞蛋和洋蔥，還有半個紙箱的紅蘿蔔及馬鈴薯。

 

「一個彈匣只能換這些？」艾琳娜不滿的搥桌。

「我有把多餘的子彈拿回來啦…」塔塔莉囁嚅著說：「上面的不知道在搞什麼，他們只願意給這些…」　

「別生氣，我來煮給妳們吃吧。」不懂牆外物價的亞蓮趕緊出面緩頰：「大家來幫忙處理食材吧。」　

 

向廚房借了鍋盤器具，塔塔莉找來兩個油桶加工成爐灶和煙燻桶，在校舍旁的空地弄了個臨時廚房。艾琳娜和塔塔莉削著蘿蔔和馬鈴薯皮，海拉爾則蹲在一旁處理兔子。

 

快速俐落的擠出內臟扯開兔皮，轉眼間，海拉爾就抓著一隻處理好的兔子遞給滿臉錯愕的亞蓮。

 

「她還真是熟練…」塔塔莉看了覺得不可思議。

「她之前都一個人生活，習慣了吧。」艾琳娜專注的削著手上的蘿蔔。

 

處理完兔子，海拉爾找來一些樹枝，默默的坐在一旁將樹皮碎屑削進油桶裡。

 

亞蓮掀開鍋蓋，一邊調味一邊攪拌煮滾的肉湯，海拉爾走了過來，從口袋裡拿出昨天摘下的葉子給亞蓮。

 

…是要我加進湯裡的意思嗎？

 

亞蓮猶豫著將葉片丟進湯裡攪拌。幾分鐘後再次掀開鍋蓋，一股迷人的香氣撲鼻而來。

 

「好香啊…跟學院裡煮的香味完全不一樣。」塔塔莉迫不及待的盛了一盤。

 

小心吹涼燙口的熱湯，將熱湯送進嘴裡的那一刻，那溫潤中略帶辛口的鮮美味道讓三人驚呼出來。

 

「這也太好吃了吧！」塔塔莉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真令人驚訝…裡面到底放了什麼東西？」艾琳娜也覺得很不可思議。

「是海拉爾給的葉子…」

 

原來那是香料…

 

幾片葉子就有這種美味，亞蓮覺得好驚奇。她看向坐在一旁的海拉爾，只見她專心的端著盤子，一下子就把盤裡的食物吃光了。雖然海拉爾臉上的表情沒什麼變化，但是從她狼吞虎嚥的樣子看起來似乎很滿意。

 

亞蓮不禁揚起嘴角。

 

「啊…真是太滿足了。」塔塔莉滿意的拍拍肚子，鍋裡的東西早已一點都不剩。

「剩下的那些肉怎麼辦？」艾琳娜轉頭詢問亞蓮。

「海拉爾拿去煙燻了。」

 

海拉爾蹲在爐灶前，往底下丟了塊柴火。油桶上方蓋上一塊板子，白煙從板子的縫隙裡竄出，充滿木頭香的空氣中還帶著一點辛辣的味道。

 

「海拉爾是部落民嗎？不然怎麼會知道這種植物？」

 

塔塔莉這一問引起了亞蓮和艾琳娜的好奇，兩人不約而同的看向海拉爾。

 

「…我以前在休伊人的部落待過。」

「既然有地方去，為什麼還跑來牆外這種地方？」

 

塔塔莉不經意的一問讓海拉爾沉默了。

 

「…在牆外這種地方，原因什麼的都無所謂啦。」艾琳娜收拾盤子站了起來，順便踢了塔塔莉一腳：「別光是坐著，快點來幫忙收拾。」　

 

艾琳娜藉口拖著塔塔莉去洗碗草草結束這個話題，因為她了解每個人都有不想讓人知道的過去。

 

亞蓮也起身幫忙收拾，當整理的差不多的時候，她走到海拉爾身邊輕輕拍了她的肩膀。

 

「海拉爾，換我來看火吧。」

「…不用。」海拉爾淡淡的拒絕：「像這樣子…可以有平靜的感覺。」　

 

銀灰色瞳孔映照著橘色火光，雖然看不出她的情緒，但想必心情應該很不錯吧。

 

亞蓮微微一笑，決定不再打擾她。

 

夜幕低垂，銀月悄悄爬上佈滿繁星的夜空，海拉爾拉起帽子，往油桶底下又丟了塊柴火。不管是處理兔子或是看著爐火，儘管在別人眼裡只是一些麻煩又瑣碎的工作，對海拉爾來說卻是她喜歡做的事，因為這會讓她想起以前在部落裡的平凡日子。

 

皎潔明月高掛，為寧靜世界蒙上一層迷幻的靛青色。在眾人入睡的時刻，一些人影又開始在暗處裡蠢動。

 

海拉爾坐在爐火前，銀灰色的雙眼靜靜注視著遠處角落那些搬著箱子的忙碌身影。

 

山風呼嘯，似乎也捎來不尋常的氣息。

　　　　　　　　　　　　　　　　　　　　　　　　　　＜待續，請勿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