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拉爾 【第四十七章】往南

　　次日一早，沙曼依照他所承諾的，派遣昨晚那名金髮婦人隨海拉爾她們返回南方。

　　婦人按照沙曼所指示的路線，駕著車子往南方奔馳而去。車子行駛過無人的街道，窗外的景色一路從蕭瑟的城鎮慢慢轉為覆滿白雪的山地森林，而頭頂上的冬日也從東方的天空逐漸西移，慢慢沒入遠方的山脊。經過了一整天的漫長行駛，她們終於趕在入夜之前來到一處廢棄的山中部落。

　　「天色已經暗了，今晚就先在這裡休息吧。」

　　婦人說著便停車熄火，拿著背包走進前方一棟屋子裡，海拉爾便也抱起亞蓮，跟在婦人的後頭進門。

　　生完火舖好睡袋，海拉爾揑碎一些玉米餅煮成粥糜，待粥糜放涼不燙口，她便叫醒亞蓮讓她坐靠著自己，一小口一小口的慢慢餵食。

　　一旁的婦人吃著玉米餅默默的觀察著兩人，她見海拉爾如此細心的照顧這個孩子，與昨晚那副滿手血污的肅殺模樣完全判若兩人，這讓她不禁有些好奇起來。

　　「妳是叫…海拉爾？對吧？這孩子是妳妹妹嗎？」

　　用完餐，婦人從隨身小包裡拿出針筒，她教導著海拉爾如何幫亞蓮施打藥劑，也順便問起了兩人的關係。

　　「…我們是生意上的夥伴。」
　　「夥伴？」
　　「她幫我處理雜事，我答應帶她去南方。」
　　「原來如此…看妳這樣照顧她，我還以為妳們是姊妹呢。」婦人聽海拉爾這麼一說，微微的笑了笑：「這種地方生活很不容易，妳們一定感情很好吧？」
　　「感情…」

　　聽到這個耳熟又陌生的字眼，海拉爾只是搖了搖頭，她抽起注射完的針筒，順手蓋上針套交還給婦人。

　　「…我不知道什麼是感情。」海拉爾幫睡著的亞蓮拉好睡袋，語氣平淡的說著：「但是…我不想讓她死掉。」
　　「原來如此…那麼貝拉庫拉呢？妳們這麼久沒見面，一定有很多話聊吧。」

　　婦人不經意的提起貝拉庫拉的事，她以為是因為貝拉庫拉的緣故，所以海拉爾才會跑來尋求他們的協助，然而海拉爾一聽到這個名字，她就像是聽到了什麼禁忌的字眼一樣，瞬間對眼前的婦人警戒了起來。

　　「貝拉庫拉…為什麼妳會知道這個名字？」

　　海拉爾目不轉睛的直盯著眼前的婦人，右手則是悄悄的從腰後抽出小刀，而婦人似乎沒有察覺海拉爾的異狀，她只是從急救包裡拿出另一個小垃圾袋，將用完的針筒收進袋子裡。

　　「我們跟貝拉庫拉算是工作上的夥伴，她說跟妳是朋友所以才會過去找妳，難道妳沒聽她說嗎？」
　　「…朋友？」

　　聽到婦人的這番話，海拉爾不禁感到有些納悶，她知道貝拉庫拉是為了復仇才會找上門來，而為了取她性命，貝拉庫拉甚至將亞蓮捲入其中，她不懂為什麼貝拉庫拉還會稱呼她為朋友。

　　…是謊言嗎？
　　為了報仇，貝拉庫拉連自己的同伴也不惜欺騙…

　　「不過…為什麼貝拉庫拉沒跟著妳一起回來？她究竟跑哪裡去了呢？」

　　婦人沒注意到海拉爾的異樣神情，好奇的這麼問著。海拉爾見婦人一臉困惑的模樣，似乎是真的不知道貝拉庫拉和她之間的複雜關係，便默默收回刀子，不再戒備。

　　「…我不清楚，我不知道她跑到哪裡去了。」

　　海拉爾淡淡的回了這句話，隨後便躺到亞蓮身旁，側過身子不再理會。婦人見海拉爾如此冷淡的反應，雖然她的心中有諸多疑惑但也沒有多問，整理完背包之後便也跟著躺下休息。




　　隔日，山中起了大霧，她們迅速的收拾完行李，在一片茫茫霧色中出發。

　　晚冬的不穩定氣候籠罩著整個山區，連日來的間歇性雨雪將路面上的積雪反覆不斷的融化凍結，在地表上形成了一道堅硬冰層。掛著雪鏈的輪胎壓裂了路面上的薄冰，發出一陣陣細微的聲響，婦人緊握著方向盤，在結冰的路面上大膽行進。

　　正當婦人緊盯著大燈前方迷濛的道路時，一道龐大的黑影突然從路旁衝了出來，婦人大吃一驚，下意識的猛踩剎車將方向盤一轉，車子隨即打滑失控，側著車身往山溝翻了下去。

　　瞬間一陣天旋地轉，後座的海拉爾緊抱著昏睡中的亞蓮平躺在座位上，死命的用另一隻手和雙腳撐住椅背和車頂。在一陣短暫的碰撞翻滾之後，只聽得碰的一聲，失控的車子撞上一棵傾倒的枯木，終於停了下來。

　　上方那頭闖禍的公鹿受到驚嚇愴惶的逃走了，森林立刻回復成往日般的寧靜。而在傾倒的車子裡，海拉爾抱著亞蓮靠在座位上喘著氣，雖然她機警的用手腳撐住身子以降低衝擊，但仍然被震的七葷八素，十足的狼狽。

　　海拉爾看了一眼躺在身上的亞蓮，只見懷中的紅髮少女微微睜開眼囈語了幾聲，似乎也被方才那場劇烈的震動驚醒，但是很快她又昏睡過去。

　　「嗚…呃…」

　　突然間，前方的駕駛座傳來一陣微弱的呻吟，海拉爾跟著探頭過去查看，只見婦人歪著脖子坐在駕駛座上，她的脖子和身上有著一大灘血污，而車門上一支手臂大小的樹枝貫穿玻璃正橫在座位上方。仔細一看，斷裂的樹枝前端有著一些血跡，顯然是方才撞到枯木的時候樹幹直接穿破玻璃刺中了婦人。

　　這些血量…不行，已經沒救了。

　　海拉爾看著婦人身上那一大灘血污，她知道這已經是兇多吉少。

　　「…我…已經…不行了…」

　　婦人的嘴裡冒著鮮血，虛弱的吐出幾個字。

　　「…幫我…交給…」

　　婦人拼著最後一口氣，吃力的舉起手抓住脖子上的項鏈，但是她話還沒說完，便眼神一黯癱軟了過去。

　　雖然海拉爾大可不必理會婦人的最終請求，但她還是默默的幫婦人把項鍊扯了下來。然而當她把項鍊拿在手上時，卻不經意的瞥見了項鍊上頭刻著一道熟悉的名字。

　　「海德格…」

　　一時之間，過往的回憶在腦海裡一一湧現，海拉爾不敢相信居然會有這麼湊巧的事。海拉爾仔細看著婦人的臉，雖然她是金髮，年齡似乎也符合，但是容貌並不像海德格太太，她會是海德格太太的孩子嗎…

　　看著眼前這副慢慢冰冷的軀體，海拉爾只是默默的幫她把眼皮閤上，如今婦人已死，這一切都已經無法得到解答而且也沒有意義。

　　海拉爾拿走了婦人身上畫有路線的筆記本和急救包，帶上一些必要的器具，背著亞蓮沿著山溝繼續往前行走，她費了一番功夫，終於找到一塊平緩的坡地重新返回路面。

　　此時山區的濃霧已經逐漸散去，灰暗的天空開始降下雨雪，海拉爾知道離路線圖上的小鎮還有段距離，若在森林中停下腳步只會凍死而已，她只得拿出大垃圾袋充當雨衣幫亞蓮套上，在雨中繼續前進。

　　不知不覺，天色漸暗，海拉爾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她只知道自己快要凍僵了。垃圾袋雖然擋住了大部分的雨滴，但卻擋不住冰冷的雨水滲進外套衣褲裡，而又濕又冷的四肢更是疲憊不堪，麻木的快要失去知覺。

　　海拉爾不知道前方的小鎮還有多遠，她只能像個機器人一樣，踩著硬雪呼著白氣，一步一步的在陰暗濕滑的路面上小心前進。

　　所幸她的堅持沒有白費，前方的森林出現了一條小岔路，小岔路旁還設有一個生鏽斑駁的信箱，海拉爾知道這代表那裡有個住家，她馬上加快腳步，往小岔路的方向走去。

　　循著小路來到一棟廢棄無人的雙層木屋，海拉爾迅速的升起爐火，舖好睡袋，準備將亞蓮安置到火爐旁。然而當海拉爾扶起亞蓮的時候，她卻發現亞蓮的呼吸急促，身體還微微發顫。海拉爾伸手往亞蓮的額頭一探，那冰冷的手觸碰到的卻是燙人的皮膚。

　　海拉爾直覺不妙，她趕緊褪去亞蓮身上濕冷的衣物擦乾身體，將全身赤裸的少女安置到睡袋裡。

　　謹慎的施打完藥劑，接下來只能期待藥效發作。海拉爾脫下身上的衣服，披著睡袋坐到火爐邊烤火休息，她捧著燒開的雪水，一邊啜飲一邊觀察著亞蓮的狀況，只見眼前的紅髮少女縮著身子喘著氣，渾身不停的發抖冒汗，而她也只能一次又一次的為這孩子擦乾身上的汗水，盡量減緩她的不適。

　　「艾…艾莉姊…」

　　突然間，亞蓮抓住了她的手，只見那孩子微微睜開眼，口中不停呢喃著死去家人的名字。

　　「是妳嗎…艾莉姊…」

　　看著眼前那團模糊的身影，亞蓮虛弱的漾起笑容。

　　「我終於…見到你們了…」

　　說完這句話，亞蓮便癱軟身子昏了過去。海拉爾知道少女的情況已經糟糕到出現幻覺，她默默的放下手中的毛巾，赤身裸體的躺到少女的身邊將她擁入懷中。

　　「…我…不會讓妳死的。」

　　彷彿誓言一樣，海拉爾抱著亞蓮，低聲這麼說著。她靜靜的抱著少女柔軟的身軀，讓兩人赤裸的肌膚緊密貼合在一起，一點一滴的，將她身上的體溫慢慢傳了過去…




　　…好冷…好冷啊…

　　在矇矓之中，亞蓮感覺自己身處在一團黑色的冰霧裡，她下意識的蜷起身子，然而那刺骨的寒意卻像冰錐一樣，直竄進她的心底。強烈的倦意不斷襲來，她只能疲憊的閉起眼，任由著那些冰冷，黑暗，還有無窮無盡的孤獨感侵襲著她的身體和心靈…

　　突然間，一道微小的白色身影從黑暗中出現，亞蓮看不清楚那道影子的模樣，但看起來似乎是隻像貓狗一樣的小動物。

　　只見那道白影朝著她慢慢的走了過來，當那團白影越靠越近的時候，亞蓮這才發現那並不是什麼小貓小狗，而是一隻大雪豹，一隻全身雪白、有著銀灰色雙眼的巨大雪豹。

　　穩重，優雅，且致命。望著這般美麗的生物，亞蓮不禁有些看呆了。

　　這隻大貓無聲無息走到亞蓮的面前，低頭靜靜的望著她，亞蓮看著那雙銀灰色的獸眼，不知為何感到有些熟悉。她不自覺的伸手想要觸碰，然而那隻大貓卻只是轉過身，靈巧的走到她的背後躺了下來。

　　只見這隻美麗的生物甩動牠那條蓬鬆又毛茸茸的尾巴，輕輕的將亞蓮的身體包覆起來，似乎是在邀請著她。面對大貓如此友善的驚人舉動，亞蓮再也忍受不了誘惑，她順從了內心的渴望，直接躺到大貓身上。

　　柔軟的毛皮，暖呼呼的體溫，令人安心的呼吸起伏，還有那讓人忍不住發噱的低鳴呼嚕聲，每一樣都讓人愛不釋手…

　　亞蓮泛起笑容，她抱著大貓毛茸茸的溫暖軀體，心滿意足的沉沉入睡。從這一刻起，她再也不會感到孤獨和不安，因為這隻大貓會陪著她，永遠永遠的陪著她…


＊＊＊


　　…翌日清晨，亞蓮從昏睡中醒了過來。

　　「…是…夢嗎？」

　　亞蓮疲憊的眨了眨眼，才剛死裡逃生的她腦袋還有些昏昏沉沉，她試著想要起身，但身體四肢卻沉重的像是鉛塊一樣。

　　「…妳醒了？」

　　海拉爾察覺到亞蓮的動靜，便也跟著醒了過來。

　　「海拉爾…我…到底…」
　　「妳昨晚的情況很危險，不過已經沒事了。」

　　海拉爾說完便起身拿過毛巾，為滿身大汗的亞蓮擦拭身體。亞蓮看到海拉爾全身赤裸，而且周遭環境更是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這讓她不禁有些困惑起來。

　　「海拉爾…這裡是…」
　　「我們在前往南方的路上。」
　　「南方…」
　　「只有南方能治好妳的病，所以亞伯特找人帶我們去南方。」
　　「原來如此…那些人呢？」
　　「…死了。昨天車子摔進山溝撞死了。」

　　海拉爾淡淡的這麼說著，簡單帶過了昨天所發生的事。待清潔完亞蓮的身體，海拉爾拿來烤乾的衣物，一件一件幫亞蓮穿上。

　　「我們…真的到得了南方嗎…」

　　亞蓮有些憂心的這麼說著，她的擔憂其來有自，沒有路線，沒有嚮導，沒有充足的食物，還有一堆未知的危險…一般健康的成年人都不一定到得了南方，更何況現在的她只是個虛弱的病人，完全的累贅，怎麼想都不可能平安抵達。

　　亞蓮擔心的看著海拉爾，然而海拉爾似乎並不在意這些事，她只是默默的穿上衣服拿出一些玉米餅，和著融化的雪水煮成粥糜。

　　「…我答應過妳，會帶妳去南方。」

　　海拉爾一口一口餵亞蓮吃著粥糜，緩緩的說著。

　　「既然是約定，那麼我就會帶妳去南方。」

　　不急不徐，短短的幾個字，就完全消除了亞蓮內心的擔憂與不安。有了如此堅定的承諾，亞蓮吃著粥糜，心底也跟著升起了一絲絲的暖意。




　　用完餐點，海拉爾並沒有急著出發，她從車庫裡找來幾塊滑雪板和電鑽，用這些東西改造出一具雪橇。

　　踩著冰爪拉著雪橇，海拉爾感覺自己輕鬆了許多。她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亞蓮，那孩子窩在睡袋裡，背靠著行李安安穩穩的躺在雪橇上頭，看來不用擔心這具臨時製作的雪橇會半途崩解。

　　海拉爾看著天空，今天太陽難得的露了臉，與昨日的濕冷天氣完全不同。趁著這樣的好天氣，海拉爾加緊腳步，一步一步的往南方前進。

＜待續，請勿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