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拉爾 【第四十四章】以山為名

　　在中部靠近海拉爾山脈的一處森林裡，幾個人帶著步槍和獵狗，正在森林裡尋找獵物。

　　獵狗努力的在地上嗅聞，試著找出獵物的方向。下一秒，獵狗猛地調頭往另一側大聲吠叫起來，那些獵人趕緊舉起槍枝，將槍口對準了吠叫的方向。

　　「…樹木？」

　　眾人見獵狗吠叫的方向居然是樹上，他們不禁莞爾的笑了出來。

　　「該不會是猴子吧？」
　　「怎麼可能？應該是鳥吧。」
　　「聽說北方的動物園在好幾年前就把動物都放出來了，也許真的是猴子也不一定。」
　　「我猜是浣熊。」
　　「不管是什麼，打下來就知道了。」

　　說這句話的獵人半開玩笑的舉起槍枝，他煞有其事的將槍口對準了被大片枝葉遮住的陰影，緩緩的扣下扳機──

　　一聲槍響，一道黑影跟著掉了下來。

　　「喔…還真的有東西吶。」

　　那人舉著槍，一臉錯愕的看著樹叢，原本他只是開開玩笑，沒想到居然真的會打中東西。

　　「看那個大小，說不定真的是猴子呢。」
　　「我們快點過去看看吧！」

　　眾人帶著狗，興奮的跑上前。然而當他們撥開樹叢的時候，眼前的光景卻讓所有人都愣住了。

　　那是一個小孩，一個大約十歲，有著一頭白色長髮的小女孩。

　　「糟糕，是小孩子…」
　　「她該不會死了吧？」

　　眾人錯愕的看著那名躺在草地上的孩子，那小女孩身上的衣服並沒有透出鮮血，不過小腿肚上卻有著一道猶如小指頭般大小、不停流淌著鮮血的彈孔。雖然那不是致命傷，但是小女孩卻緊閉著雙眼，一動也不動。

　　眼看他們可能誤殺了一名孩子，眾人開始忐忑不安。一名獵人趕緊伸手探了探小女孩的脈搏，當他感受到那孩子的脈搏還在跳動時，他放心的鬆了一口氣。

　　「…她還活著，只是昏過去而已，我們快點把她帶回去吧。」

　　那人說著便抱起小女孩，趕緊帶著她回到他們居住的村落。




　　約莫一個多小時後，眾人開著車子回到了山中部落。他們來到一處診所前，當車子一停妥，一名男子立刻抱著小女孩衝進診所裡。

　　「醫生！卡羅德醫生！有孩子被槍打中暈倒了！你快點幫她看看！」

　　男子大喊著直接抱著小女孩跑進診間，而裡頭一名穿著白袍、有著黑色短捲髮的白淨中年男子正在看診，那名被稱為卡羅德的白袍醫生一聽到男子這麼說，便立刻要他們把小女孩抱到診療床上。隨後卡羅德指示旁邊一名金色短捲髮的微胖婦人過來幫忙，而他自己則是拿著小手電筒，過去為小女孩檢查瞳孔和脈搏。

　　在確認過生命跡象沒有異常後，卡羅德拆開小女孩腳上的布條重新消毒縫合，與眾人合力將她移置到內側病房的病床上。

　　「…這孩子是從哪裡來的？你們不是去打獵嗎？」

　　卡羅德看著躺在病床上的小女孩，不禁好奇的問著。

　　「…我們的確是去打獵，誰知道掉下來的是一個小孩…」

　　獵人們面面相覷，他們原本以為掉下來的會是浣熊或猴子，怎麼也沒想到居然會獵到一個小女孩。

　　「她不要緊吧？醫生？」
　　「啊啊，她不要緊…現在只要等她醒過來就好。」
　　「那就好。如果有什麼需要幫忙的話，就儘管告訴我們吧，醫生。」

　　獵人們將小女孩託付給醫生之後便放心的離開了。卡羅德看著躺在病床上的小女孩，只見這孩子有著一頭糾結凌亂的白色長髮，身上還只套著一件長及膝蓋、滿是污漬的寛大白色上衣，而她手腳的指甲不但處處斷裂還滿是泥垢，就像長時間裸露在外的動物腳爪一樣，怎麼看都不像是一般普通成長的孩子。

　　「這孩子…看起來好像在森林裡待很久了呢。」

　　海德格太太看到小女孩這副蓬頭垢面的模樣，不免有些驚訝。

　　「啊啊…不知道她是哪裡來的孩子，也許是不小心在山裡走丟的吧。」

　　卡羅德一邊觀察小女孩一邊這麼說著，他注意到小女孩的衣服上面有著許多奇怪的深色污漬，那看起來不像是一般的泥垢，反而有點像乾掉的血…

　　「…海德格太太，我要檢查一下這孩子的身體，妳也來幫忙吧。」

　　卡羅德說著便拉上病床旁邊的布簾，戴上口罩和手套開始為小女孩做身體檢查。

　　海德格太太按照卡羅德的指示，曲起小女孩的膝蓋並拉高她的衣服。當小女孩的衣服下襬被拉起時，呈現在眼前的光景頓時讓兩人大吃一驚，只見小女孩的衣服底下不僅一絲不掛，那瘦小的身體上頭還有著遍布全身的大小傷疤。齒印，刀痕，燙傷…雖然有很多傷痕已經淡到幾乎看不見，但仍舊掩蓋不了小女孩曾經飽受凌虐的事實。

　　卡羅德見狀皺起眉頭暗自咒罵了一聲，過去他曾經在別的地方看過類似的傷痕，他非常清楚這小女孩身上發生了什麼事。

　　「…私處和肛門有大量的撕裂舊傷…這孩子被人侵犯過。」

　　快速檢查完小女孩的身體，卡羅德站直身子，冷靜的說著他所看到的事。

　　「那些惡魔…居然把一個好好的孩子折磨成這樣！」

　　海德格太太看著躺在病床上的瘦弱小女孩，不禁紅了眼眶。

　　「…以前在山裡發現的小孩屍體也有著同樣的傷痕，但是他們都沒能活下來…該說這孩子運氣好嗎？」
　　「醫生，這孩子之後該怎麼辦？要把她送回南方嗎？」
　　「南方啊…但是這裡算是和北方的交界前線，離南方有段距離，而且定期補給的車隊也要幾個月後才會過來…」卡羅德摸著下巴思索著：「…總之先讓她留在診所吧，得先把她的傷治好再說。」
　　「我明白了，我也來幫忙吧，我可是很有經驗呢。」

　　海德格太太曲起手臂笑笑的說著，對已經養育過四個孩子的她來說，照顧一個小女孩完全不成問題。

　　「謝謝妳，海德格太太。」

　　聽到海德格太太願意幫忙，卡羅德微笑著向海德格太太道謝。卡羅德和海德格太太是同時從南方被派駐到這個休伊人的部落診所，雖然海德格太太並非醫護專門，但是她多年來的實務經驗一直都幫了他很大的忙，在這一點上，卡羅德一直都很感謝海德格太太。




　　…到了晚上，小女孩終於醒了過來。

　　小女孩慢慢睜開沉重的眼皮，她以為她會看到森林裡的樹木草葉，還有她所熟悉的青草泥土味，然而實際上映入眼簾的，卻是一處陌生的昏暗空間，還有一股充斥整個鼻腔的的奇怪味道。

　　如此陌生的環境讓小女孩感到有些困惑，她納悶的看著四周，微微挪動身子想要坐起身。當她移動身體的時候，腳上的傷口卻被扯了一下，隨之而來的劇痛也頓時讓她痛的悶哼一聲，仔細一看，腳上疼痛的地方不知何時被綁了塊布條。


　　小女孩見狀皺起眉頭，伸手用力拉著布條想要將它扯開，然而她越是硬扯，就越是牽動傷口，疼痛也變得越加劇烈。

　　劇痛加上腳邊的奇怪東西讓小女孩感到焦慮，她一邊硬扯著布條，一邊惱怒的發出低吼。突然間，頭上的電燈亮了起來，小女孩吃了一驚，她下意識的想要跳下床躲到床底下，但是腳上的傷卻痛的讓她從床邊跌了下來。一聲沉悶聲響，小女孩摔倒在地上，她痛苦的咬牙抱著腳，臉上的表情全糾成一團，而就在這個時候，床邊的布簾也被拉了開來。

　　「唉呀，妳怎麼掉下來了？妳不要緊吧？」

　　端著麥片粥過來的海德格太太見小女孩一臉痛苦的坐在床邊地板上，便趕緊放下手上的粥，彎下腰想要將小女孩抱起來。然而她一伸出手，小女孩卻立刻爬進了床底下，並且一臉警戒的瞪眼看著她。

　　「唉呀，這下子該怎麼辦呢…」

　　海德格太太見小女孩是這種反應，便不再勉強，她拿著盤子蹲下身，直接挖起一口粥湊到小女孩面前。

　　「不出來也不要緊，先吃點東西吧。」

　　海德格太太輕聲說著，但是小女孩卻無動於衷，她依舊只是張著大眼，直直的瞪著海德格太太。海德格太太知道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便對著小女孩指了指手上的粥，再拿著湯匙挖起一口，示範著將那口粥吃進嘴裡。

　　看著海德格太太的動作，小女孩知道了那是可以吃的東西，然而即便如此，她還是縮著身子，一臉防備的直盯著海德格太太。

　　「…不想要我餵妳？好吧，妳自己來吧。」

　　海德格太太見小女孩的警戒心這麼高，她聳聳肩，將盤子和湯匙放在地上之後便走了出去。

　　過了片刻，小女孩小心翼翼的從床底下探出身子，她在確認海德格太太不會再進來後，便上前端起盤子，直接撈起裡頭的粥來吃。當那溫熱的麥片粥一入口，小女孩先是愣了愣，隨即狼吞虎嚥的吃了起來，這些東西和她以往在森林裡找到的東西不同，這東西好吃多了！

　　小女孩抓起粥糜拼命的塞進嘴裡，一口又一口，很快的，盤子裡的麥片粥就全被吃光了。小女孩吃完粥，她拿起盤子看著裡頭殘留的麥片餘渣，似乎憶起了一些事。

　　…這味道好像有點印象…
　　她是不是在哪裡吃過這東西呢…

　　看著那些殘渣，小女孩的心裡頓時閃過一股莫名的異樣感，但是她很快就把那種感覺抛諸腦後，將眼前的殘渣一點都不剩的全部舔個精光。

　　「唉呀，妳已經吃完啦？」

　　過沒多久，海德格太太端著另一盤粥走了進來，她看到放在地上的盤子不見了，知道是小女孩拿走的，便蹲下身子，將手上的粥遞過去給小女孩。而小女孩雖然還是對海德格太太有所警戒，但是這次她並沒有像先前一樣閃躲，她只是默默的看著海德格太太，然後將海德格太太手上的粥拿過去。

　　海德格太太見小女孩已經不像先前那樣防備，她笑了笑，起身離開病房。

　　一段時間後，當海德格太太和卡羅德再次進來時，小女孩已經吃完粥在床底下睡著了。卡羅德抱起小女孩，輕輕的將她放回到病床上，他將小女孩滲出血的傷口重新清理包紮，隨後兩人便走出病房回到診間。

　　「以後應該不用再放安眠藥了吧？醫生？」
　　「啊啊…如果那孩子不要再那麼亂來的話，之後也不用再放藥了。」
　　「呵呵，我想她只是有點緊張而已。放心吧，再過個幾天，那孩子一定會有所改變的。」

　　海德格太太環著胸，笑笑的這麼說著。




　　接下來的幾天，就如同海德格太太所說的，在她的細心照顧下，小女孩對他們的態度慢慢有了轉變。小女孩不再將海德格太太和卡羅德醫生視為警戒的對象，她慢慢的習慣兩人的餵食和碰觸，也逐漸的對村人們敞開心防。而她那些宛若動物一般的行為習慣也在海德格太太耐心的誘導下，一點一點的，慢慢戒除。

　　小女孩的改變，卡羅德和海德格太太全都看在眼裡，他們對小女孩能夠漸漸融入正常人的生活感到高興，而另一方面，他們也對小女孩急速復原的能力感到不可思議。

　　這一天，卡羅德像平常一樣幫小女孩換藥，他拆開小女孩腳上的繃帶，仔細的看著小腿肚上那道傷口。只見傷口旁邊的紅腫瘀青已經消退大半，雖然輕輕按壓的時候小女孩還是會痛到糾起臉，但是只要用拐杖就能下床行走，在生活上完全不成問題。

　　「真不可思議…才不過兩個多禮拜的時間，她的傷就好了一大半…這可是被步槍打穿的呢。」
　　「這孩子究竟是什麼體質啊？」

　　卡羅德看著那道復原良好的傷口，不禁讚嘆的說著，就連海德格太太也對小女孩的自癒能力感到非常的不可思議。

　　「哈哈，那是因為她是『山婆婆的孩子』啊。」

　　來診所聊天的老人們聽到兩人在討論著小女孩的事，他們呵呵笑著，隨口開起了玩笑。

　　而卡羅德聽到村民們這麼說，也不禁跟著莞爾一笑。他知道那些老人說的是部落民自古以來所流傳下來的神話故事，在傳說中，人們如果在山裡迷失方向就會被山婆婆帶走，有些人一去不回，有些人過一段時間之後又會在山林裡出現，也因為如此，部落民都會把在山裡失蹤的人統稱為山婆婆的孩子。在他們眼裡，山婆婆的孩子並不是什麼稀奇古怪的事，相反的，那是一種茶餘飯後的好話題。

　　在山裡突然出現的山婆婆的孩子嗎…嗯，還確實有點像呢。

　　卡羅德看著小女孩，微笑著拍了拍她的頭。

　　而看到小女孩能迅速復原，最高興的莫過於海德格太太。之前礙於小女孩的傷勢，再加上她仍不習慣被他人碰觸，所以只能用擦拭的方式為小女孩清潔手腳。既然小女孩的傷口復原情況良好，這代表她很快就能帶小女孩去洗澡了。

　　幾天之後，小女孩的表面傷口終於癒合，海德格太太哼著歌，她拿起剪刀，俐落的剪去小女孩那一頭糾結凌亂的骯髒長髮，隨後她捲起袖子，帶著小女孩走進浴室。

　　扳起水龍頭，溫熱的水柱跟著瞬間灑下，小女孩坐在塑膠椅上，低著頭任由海德格太太幫她刷洗。雖然她剛開始有些不習慣，不過在海德格太太仔細的清洗搓揉下，她不知不覺的閉上眼，享受著這未曾有過的舒適感。

　　溫熱的水柱噴灑在皮膚上，不斷的將一層層的皮脂泥垢沖刷下來。在清洗的過程中，海德格太太注意到了小女孩後頸上頭的粉色傷疤，那是一塊範圍如拇指般大小、像小丘一樣微微糾結隆起的疤痕，很明顯就是個燙傷。

　　海德格太太知道小女孩身上有很多疤痕，但是這塊粉色傷疤此刻在她白晳的皮膚上頭顯得特別怪異且顯目，不僅如此，那形狀看起來還像是某種符號。

　　海德格太太直覺那不只是個普通的燙傷，於是在洗完澡之後，便趕緊將這件事情告訴卡羅德。

　　「原來如此…她是育幼院的孩子啊…」

　　卡羅德看著小女孩頸後那塊傷疤，嚴肅的皺起了眉頭。

　　「育幼院的孩子？」
　　「…戰爭之後出現了許多孤兒，也因為如此，很多人就假藉育幼院的名義販賣兒童。」卡羅德指著那塊傷疤，緩緩說著：「尤其出了南方之後，這種情形變得更加嚴重。我聽說有些人甚至會像這樣把孩子烙上印記，當成家畜一樣來換取物資。」
　　「我的老天…那些傢伙簡直是惡魔！」

　　海德格太太不敢相信居然有人做出這麼喪盡天良的事，她看著小女孩那張削瘦的臉，不禁心疼的抱了抱她。

　　「…無論如何，這孩子已經不用再受苦了。」

　　卡羅德走到小女孩面前，他蹲下身，輕輕的拍了拍小女孩的頭。

　　「從現在開始，妳就跟我們一起留在這裡吧。這裡不會有人傷害妳，也不會有人趕妳走，妳可以放心的在這裡跟大家一起生活。」

　　卡羅德輕聲的對小女孩這麼說著，他不確定這孩子是否聽得懂他話裡的意思，但見那孩子只是用那雙銀灰色的眼睛直望著他，似懂非懂的微微點了點頭。

　　決定要把小女孩留下來，卡羅德便帶著小女孩來到集會所，準備幫她登記名冊成為部落裡正式的一員。但是當承辦人員要求他們寫下小女孩名字的時候，卡羅德和海德格太太此時才發現，他們根本不知道小女孩的名字。

　　「…這下子該怎麼辦呢…」

　　卡羅德尷尬的抓了抓頭，他完全沒想過這個問題。

　　「…話說…這孩子從來沒開口說過一句話呢，我們也不知道該怎麼稱呼她才好。」

　　海德格太太苦惱的看著那張用來書寫姓名的便條紙，因為他們和小女孩相處的很順利，即使不知道她的名字也不會在生活上造成什麼不便，也因為如此，他們完全忽略了這麼簡單卻重要的事。

　　「既然如此，你們重新幫她取個名字不就好了？」負責登記的村人見兩人似乎拿不定主意，便如此提議著：「你們總不能一直叫她小女孩吧？」
　　「嗯…重新取名嗎…」
　　「這樣的話…該叫什麼名字才好呢？」

　　兩人望向坐在一旁看著電視的小女孩，只見那孩子正認真的盯著螢幕，專心的看著那些色彩繽紛的畫面，完全不在意其他人投射過來的好奇眼光。

　　「…這孩子是在哪裡發現的？」

　　卡羅德瞇起眼看著小女孩，突然這麼問。

　　「我想想…好像是在海拉爾山附近的森林…」
　　「好，就叫她海拉爾吧。」

　　卡羅德說著拿起筆，不假思索的直接將小女孩的新名字寫在紙上。海德格太太見狀瞪大了眼，她不敢相信卡羅德就這麼寫了下去。

　　「醫生！你太隨便了！她又不是狗！」
　　「唉呀，沒問題的，妳看那座雪山又漂亮又神秘，不覺得跟這個孩子很像嗎？」

　　卡羅德微笑著隨口胡謅了一些理由，不擅長取名字的他無視海德格太太的抗議，決定就這麼使用山的名字為小女孩命名。

　　「以海拉爾山為名嗎？哈哈，這的確很有醫生的風格呢。」

　　承辦的人員笑了笑，他拿過紙張，將小女孩的新名字重新鍵入電腦。隨後他幫小女孩拍了張臉部照片，便算是正式完成了人員登記。

　　「好了，小女孩，從今天開始，這就是妳的新名字囉。」

　　登記完名冊，卡羅德走到小女孩的面前，他彎下腰，微笑著向她伸出手。

　　「我們回家吧，海拉爾。」

＜待續，請勿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