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拉爾 【第五十一章】了斷

　　在西南部的某處郊區教堂裡，一名紅皮膚、綁著黑色長髮辮的年輕修女跪在講臺前，她閉著眼，雙手交握，看似虔誠的對著牆壁上的圓環十字架進行祈禱，然而仔細一看，女子的雙眉微皺，似乎正為某些事情感到心煩。

　　…心情…無法平靜…
　　她明明已經殺掉了那個女人…為什麼還會感覺如此煩躁…

　　心中莫名的焦躁讓貝拉庫拉無法集中精神，她索性站起身，草草結束了這次的例行禱告。

　　換下衣服離開教會，貝拉庫拉開著車前往民防隊分部。在地下室的射擊場裡，貝拉庫拉如同往常一樣，熟練的舉著槍枝射擊靶子。槍聲一聲接著一聲，貝拉庫拉毫不猶豫的扣著扳機，那百分百中的準度直教人贊歎不已，然而貝拉庫拉看著靶子上那些偏離中心的彈著點，只是煩躁的皺起眉頭嘖了一聲。

　　不管是禱告或射擊都無法抑制心中的那股煩悶，貝拉庫拉決定去訓練場流個汗，好讓自己忘掉那些煩人的事。貝拉庫拉來到更衣室，她打開背包，準備換上輕便的運動服，此時兩名女子從外頭走了進來，她們一邊聊天一邊擦著汗，似乎剛結束完一場激烈的訓練。

　　「…妳聽說了嗎？今天上頭剛交待下來的事。」
　　「啊啊…是那件不能讓貝拉庫拉知道的事吧，這還是第一次聽到他們這麼要求呢。」

　　兩名女子站在置物櫃前聊著工作上的事，而貝拉庫拉的身影恰巧被隔了兩排的櫃子擋住，以致於她們沒有發現貝拉庫拉，仍然悠哉的繼續談論著工作內容。

　　不能讓我知道…是什麼事情這麼神秘…

　　貝拉庫拉聽到她們在談論自己，這讓她有些好奇起來，然而她並沒有直接走過去詢問，而是停下手邊的動作，認真的聽著兩人的對話。

　　「只不過是監視一個人…真搞不懂這有什麼好隱瞞的。」
　　「聽說她們兩個有過節…妳也知道貝拉庫拉前陣子違反命令跑去北方，好像就是為了去找那個女人。」
　　「原來如此…反正是輕鬆的工作，這種事交給巡邏隊就行了吧。」

　　兩名女子說著說著便嘻嘻哈哈的離開了更衣室，而貝拉庫拉在聽過剛才那番話之後，她頓時腦中一片空白，呆立在當場。

　　跑去北方找那個女人…
　　難道她們說的是海拉爾…
　　但是…海拉爾不是掉下瀑布了嗎…

　　雖然貝拉庫拉很想說服自己海拉爾已經在那一晚死於瀑布之下，但事實上她並沒有親眼見到海拉爾的屍體。而從那兩人的對話來看，海拉爾不只沒死，她還跑到南方來，甚至需要動用民防隊的人來監視她。

　　她為什麼沒死…
　　不…比起這個，更重要的是她為什麼會跑來南方…

　　貝拉庫拉思索了各種可能性，她想起了那晚和海拉爾一起掉下瀑布的那個紅髮少女，那孩子是海拉爾最親近的人，如果那孩子死了，也許海拉爾就是為了那女孩而來尋仇也不一定。

　　一想起那個紅髮少女，貝拉庫拉的眼裡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雖說是為了向海拉爾復仇，但是將一個無辜的孩子捲入她和海拉爾之間的私人恩怨，甚至還害她失去性命，她多少也有些過意不去。

　　貝拉庫拉拿出項鍊握在胸前，她閉上眼，默默的在心裡為那孩子禱告一遍。隨後她拿出手機，迅速的發了一封簡訊，便匆匆的收拾背包快步離去。


＊＊＊


　　這天，海拉爾應亞蓮的請求，從卡羅德的住處拿了一些書籍來到醫院。

　　她停妥車子，從停車場走向醫院側門，在進入醫院前，海拉爾突地停下腳步轉頭往街邊望了過去，只見街道上人們來來去去，還有一些車輛在馬路上平穩行進，一切看起來相當正常，沒有什麼異狀，只不過…

　　海拉爾將視線移往對街公園的長椅上，只見一名褐髮微胖的白人年輕男子坐在那，他左手拿著三明治，右手拿著手機，正一邊咬著三明治，一邊認真的看著手機上的螢幕畫面。

　　從東部的邊界小鎮隨卡羅德來到西部已經過了三天，自從來到這裡，海拉爾就時常感覺到有些莫名的視線，不過因為那些視線都沒有敵意，而且很快就消失，所以她也不太在乎。而這次也是一樣，海拉爾知道那名男子在盯著自己，但那人似乎沒有敵意，所以海拉爾並沒有多加理會，她只是瞥了那男子一眼，隨後便轉頭走進醫院。

　　而就在海拉爾轉身之後，那男子用眼角偷偷瞄了海拉爾一眼，待確認她真的進入醫院不再出來，便迅速按下幾個鍵，將電話撥了出去。

　　『…山姆，有任何進展嗎？』

　　當電話接通時，聽筒的另一端傳來的是一名年輕女子的聲音，而那名為山姆的年輕男子一聽到對方有了回應，便立刻慌慌張張的轉過身，用另一隻手遮著嘴巴和手機。

　　「我快嚇死了！貝拉庫拉！」山姆壓低了聲音，緊張的說著：「我照妳說的，用錄影的方式拍下了那個白頭髮女人，想不到她就像背後長了眼睛一樣，很快就注意到我…還一直盯著我看！」
　　『…冷靜點，山姆。她有起疑嗎？』
　　「我不知道…不過妳最好快點過來！免得又讓她跑了！」

　　山姆有些激動的向貝拉庫拉說了一連串的事，他的神情緊張，說話斷斷續續，話筒裡的聲音甚至還有些顫抖，貝拉庫拉知道要老實的山姆去跟蹤海拉爾有些勉強，便要他拍下一些照片之後趕緊離開。

　　掛斷電話，貝拉庫拉回到房間坐到電腦桌前，過沒多久，她便收到了山姆傳送過來的檔案。

　　貝拉庫拉抓著滑鼠點開電腦裡的檔案，將那些影音檔一件一件的打開來檢視。為了找出海拉爾，她找上了山姆來幫忙，因為上頭已經下達針對她的禁止令，她無法從同僚身上打聽到海拉爾的狀況，也無法親自去調查。而根據先前所聽到的消息，監視海拉爾的工作可能被移交到巡邏隊手上，於是她便委託巡邏隊的好友山姆，請他代為打聽海拉爾的去處。

　　原本她只是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態，想不到這個方法居然一舉奏效。

　　貝拉庫拉仔細的看著山姆傳來的照片和影片，雖然距離有點遠，但是看那人走路的背影和姿態，她很確定那個人就是海拉爾沒錯。

　　真的是她…
　　那傢伙從瀑布上摔下去不但沒死，還一點傷都沒有…

　　貝拉庫拉看著影片裡的身影，那女人行走時的動作非常自然順暢，完全沒有一絲不便和阻礙，彷彿在嘲笑她先前所做的一切都是白費力氣，這讓她感到非常惱火。

　　貝拉庫拉不甘心的咬了咬牙，她關掉電腦，抓起圍巾墨鏡塞進背包裡，隨後便快步走出門，驅車前往醫院。




　　而另一方面，海拉爾進入醫院之後便直接上樓來到亞蓮的病房，雖說是病房，但充其量也只是在醫生休息室裡的簡易床舖上放個睡袋和枕頭，隨意的在床頭吊個點滴袋而已。與邊境小鎮的病房相比，這裡顯得有些克難與簡陋，然而這裡是卡羅德所值班的醫院，而且這裡也有著許多來自國外的援助物資，在藥品種類上較為齊全，因此卡羅德仍執意讓亞蓮來這裡接受治療。

　　「畢竟醫院的病床不夠，所以也只能暫時讓妳待在這個地方了，亞蓮。」

　　收起聽診器，穿著醫師白袍的卡羅德順手填寫著記錄卡，隨後便在亞蓮的手臂上打了一針新的藥劑。

　　「請別這麼說，卡羅德醫生。外面還有許多人等著住院，但我卻能夠立刻待在醫院裡接受治療，應該是我要謝謝你才對。」
　　「哈哈，這也算是醫生的特權了吧。若是連這點通融都不行的話，那也沒什麼人要來醫院幫忙了。」

　　卡羅德聳了聳肩，半開玩笑的這麼說著，而亞蓮也只能尷尬的笑了笑。

　　過去這幾天，亞蓮經由和醫院裡的人們交流談話，她得知了南方之所以能夠像這樣維持日常運作，是因為人們在各行各業上彼此協助，互相幫忙，這才讓南方在戰亂之中得以喘息不至於崩潰。而其中，穿針引線帶領這一切的，是由一個名為民防隊的民間組織所主導。

　　民防隊，顧名思義，就是由各地區人民聯手組成的地方防衛隊，就像學院跟娼妓街那樣，大家聚集在一起維護日常的生活與運作，只是相較之下，南方的規模顯然更大且更全面。民防隊不僅是協調了人員的調度、物資的生產與流通，他們甚至還參與了維護治安與軍事協防的工作，像貝拉庫拉之前加入的巡邏隊，還有貝爾所處的邊防隊就是最好的例子。

　　而除了他們兩人之外，身為醫師的卡羅德也是民防隊裡的其中一員，亞蓮之所以能夠破例在醫生休息室裡接受治療，也是因為卡羅德參與民防隊在醫院裡幫忙的緣故而特別通融。

　　「不過，幸好妳復原的狀況不錯，過兩天就能出院在家休養了。如果妳希望的話，今天也可以先去外面透透氣。」

　　卡羅德說著望向窗外，只見外面一片藍天白雲，耀眼的冬日在天空中發出溫暖的白色光芒。雖然路面上還有一些積雪未融，但與前幾天相比，天氣已經好上許多。

　　而亞蓮一聽到能夠離開醫院，她不禁眼神發光，滿心期待的看向海拉爾。

　　「…就先在附近逛逛吧。」

　　看著紅髮少女那期盼不已的表情，海拉爾並沒有拒絕，她只是把放有書籍的紙袋放到床邊，隨後將放在一旁的外套和圍巾拿給亞蓮。

　　「那麼，距離下午的值班還有點時間，我們到對面的公園去坐坐吧。」

　　在卡羅德的提議之下，三人一起來到了醫院對面的公園，卡羅德和亞蓮走在前方，兩人有說有笑，在後頭的海拉爾則是漫不經心的環顧著四周。海拉爾看了一眼面對著醫院的那張長椅，稍早前那個坐在長椅上的褐髮年輕男子已經離開，她走到男子所坐的長椅，望向前方的醫院，那位置剛好可以清楚的看到她停車的位子與醫院側門入口。

　　「海拉爾，這個地方比較溫暖，快點過來吧。」

　　就在不遠處，亞蓮找了一塊可以曬到太陽的地方坐了下來，她見海拉爾走遠了，便揮揮手招呼她過來。海拉爾看了那空長椅一眼，又往醫院的方向看了看，隨後便不發一語的朝亞蓮走去。

　　「好舒服啊…」

　　溫和的日光灑落在身上，讓冬日裡的寒冷身軀微微暖和了起來，亞蓮不禁仰著頭閉上眼，享受起這分溫暖。

　　「如何？這陽光還不錯吧。」

　　看著亞蓮這副享受的模樣，卡羅德笑笑的走了過來，只見他懷裡捧著三罐飲料，他將其中兩罐拿給海拉爾和亞蓮，隨後他在亞蓮身邊坐了下來，打開罐子喝了一口。

　　「謝謝你，卡羅德醫生。」

　　亞蓮將還有些燙手的飲料罐接了過來，她學著卡羅德的樣子，將飲料罐打開，小心翼翼的啜飲著這珍貴的熱飲。

　　「…好好喝啊…」當溫潤香甜的液體滑入喉頭時，亞蓮不禁讚嘆了一聲：「我已經很久沒喝到這麼好喝的熱可可了。」
　　「牆裡沒有這種東西嗎？」
　　「在我還很小的時候，爸爸曾經拿過幾罐回家…後來配發的補給品越來越少，那些零食跟飲料已經不是我們一般人能買到的東西了。」

　　亞蓮看著手中的飲料罐，淡淡的這麼說著。她望向街邊的店家和路人，這裡的氛圍和北方不同，這裡不像牆裡那樣到處充滿著絕望又死氣沉沉的氣氛，也不像娼妓街那樣頹廢又帶點危險，這裡隨處可見人們帶著小孩在路上遛狗散步，在街邊飲食聊天，悠閒的彷彿讓人忘記身處在戰亂之中。

　　「南方…真的是個很棒的地方呢，卡羅德醫生。」

　　看著一對父母牽著孩子有說有笑的從街道上走過，亞蓮的心中突然有感而發，如果爸爸媽媽和艾莉姊他們在天堂裡有看到的話，一定也會喜歡這裡的吧。

　　「妳能這麼想，那就再好不過了。」卡羅德笑了笑，他放下手中的飲料罐，從長椅上起身：「妳們應該餓了吧？我去買點吃的，先在這裡等我一下。」
　　「咦？呃、不用麻煩了…」

　　雖然亞蓮並不想卡羅德繼續破費，但卡羅德仍然笑笑的擺了擺手，逕自的朝著街邊的店家走去。

　　拗不過卡羅德的好意，亞蓮也只得苦笑著接受。她轉頭看了看坐在一旁的海拉爾，只見海拉爾拿著一小塊磨刀石，正專注的磨著手上的小刀。再轉頭看看四周，湛藍的天空裡飄著白雲，人們在路上悠哉漫步，貓咪在圍牆上曬太陽，氣氛慵懶的像是時間靜止了一樣。

　　被如此閒逸的氣氛所感染，亞蓮閉上了眼，靜靜的享受著這股恬靜…

　　然而就在亞蓮悠閒的曬著太陽時，在公園的另一側，在她們兩人背後所看不到的對街車道上，有一雙靈動大眼正緊盯著她和海拉爾。

　　是她…海拉爾…
　　還有那個孩子…

　　當貝拉庫拉開著車子來到醫院附近時，她很快就看到了坐在公園長椅上的海拉爾和亞蓮。雖然她對於海拉爾還活著的這件事耿耿於懷，不過當她看到那無辜受牽連、被她踢落河裡的紅髮少女也同樣安然無恙時，心裡卻也莫名的鬆了一口氣。

　　貝拉庫拉找了個地方停妥車子，坐在駕駛座上默默觀察，只見亞蓮仰頭坐靠在椅背上，一副全然放鬆的模樣，而坐在一旁海拉爾則是專注的磨著手中的刀子，兩個人悠閒的坐在公園長椅上，完全沒有察覺到她的存在。

　　而與此同時，貝拉庫拉也發現了亞蓮身旁的點滴架。

　　那孩子…生病了嗎？
　　原來如此…所以她們才會跑來南方…

　　原本貝拉庫拉還不清楚海拉爾為什麼要跑來南方，現在她總算明白了她們出現在南方的原因。貝拉庫拉觀察到海拉爾與亞蓮短時間之內並沒有要離開公園的打算，她拿過背包，將裡頭的小刀藏在腰後，再拿出一條紅色圍巾圍住自己大半部的臉，隨後便戴上墨鏡，拉起外套上的連身帽開門下車。

　　有了上一次的交手經驗，貝拉庫拉知道海拉爾並不是個能夠輕易戰勝的對手，於是她這次並不打算像之前那樣直接找海拉爾正面對決，而是選擇用她最擅長的手段──暗殺。

　　走進公園，貝拉庫拉下意識的放輕腳步，往兩人背後的視線死角走了過去。當貝拉庫拉來到距離兩人約莫二十公尺處的地方時，她挑了一個圍籬旁的長椅坐了下來，從口袋裡拿出手機，一邊佯裝打發時間，一邊靜靜的等待著時機的出現。

　　過沒多久，就如她所期望的，海拉爾開始有了動作。

　　只見海拉爾收起小刀和磨刀石，往公園另一側的廁所走去，待海拉爾進到廁所後，貝拉庫拉立刻站起身，跟著快步往廁所的方向過去。

　　來到廁所，貝拉庫拉以為海拉爾會在裡頭，然而女廁裡的廁所門全部都是敞開的，裡頭一個人影也沒有。

　　不見了…這到底是…

　　「…找我有什麼事嗎？」

　　正當貝拉庫拉納悶之際，一道熟悉的聲音突地在廁所入口處響起，貝拉庫拉猛地回過頭，只見海拉爾就站在門口，正目不轉睛的直盯著她。

　　原來如此，是跑到隔壁的男廁去嗎…

　　眼見自己形跡敗露，貝拉庫拉二話不說，隨即轉身朝海拉爾衝了過去。海拉爾見對方突然衝了過來，她機警的立刻向後一蹬，往後跳開退到廁所之外，然而貝拉庫拉很快就跟了上去，她快手抽出刀子，朝海拉爾的臉揮了過去，海拉爾跟著把頭一仰，只見眼前瞬間一道銀光閃過，刀刃驚險的劃過她鼻尖，跟著削斷了幾根髮絲。

　　突襲失敗，貝拉庫拉不死心，立刻順勢抬起右腿，旋身往海拉爾的頭部橫掃過去，但見海拉爾一個彎身，及時躲開了那一腳，但下一秒，一把白晃晃的刀刃跟著從上方刺了下來，海拉爾雙腳用力一蹬，向後跳開躲過了利刃。隨後她靈活的向後跳了幾步拉開距離，而與此同時，她的手中也多了一把鋒利的小刀。

　　「…是貝拉庫拉嗎？」

　　海拉爾手中緊握著刀子，她目不轉睛的直盯著眼前的人影，冷冷的這麼問著。

　　其實在稍早之前，海拉爾還坐在長椅上的時候，她就注意到了後方隱隱約約傳來了異樣的腳步聲。

　　那腳步聲和一般人走路的方式不同，海拉爾聽得出來那是刻意降低聲音的走法，就像是有目的一樣，朝著她和亞蓮的方向而來。雖然那腳步聲在距離她兩人約莫二十公尺處的地方就停了下來，不過這便足以引起海拉爾的戒心。

　　知道對方可能來者不善，海拉爾隨即站起身，假裝前往公園廁所試圖引誘對方。表面上她佯裝進去的是女廁，然而實際上一走進廁所她便立即蹲低身子轉往隔壁的男廁，靜靜等待著對方到來。

　　果不其然，很快的，立刻就有人快步追了過來。

　　雖然海拉爾知道對方是衝著她來，但是她一開始並不知道對方的身份，直到剛才的短暫交手，那些攻擊的路徑與貝拉庫拉一模一樣，她這才確定眼前這位穿著灰色連身帽外套、用紅色圍巾和墨鏡遮住大半部臉孔的人不是別人，正是日前才與她廝殺過的貝拉庫拉。

　　「…哼，妳還認得出是我啊。」

　　貝拉庫拉冷哼一聲，她拉下帽子摘下墨鏡，露出那雙靈動大眼。

　　「上次讓妳撿回一條命，不過這一次我不會再失手了，海拉爾。」

　　貝拉庫拉說完便倒轉刀尖，一個箭步朝海拉爾衝了過去，海拉爾不敢大意，她一邊移動腳步，一邊驚險的閃避劃過來的利刃和凌厲的拳腳。橫砍，踢腿，直劈，刺擊，只要海拉爾退了幾步，貝拉庫拉的拳腳和刀子就跟著攻了過來，絲毫不讓她有任何喘息的機會。

　　然而即使面對如此來勢洶洶的攻擊，海拉爾也並未退卻，她只是緊盯著貝拉庫拉的動作，左躲右閃，憑著野性的直覺和靈活的身手驚險的躲過每一次攻擊。

　　「…嘖，像隻溝鼠一樣的躲來躲去…」

　　一次又一次，貝拉庫拉見海拉爾接二連三的躲過自己的攻擊，這讓她感覺有些煩躁。在經過幾輪攻勢之後，不知不覺她已經把海拉爾逼到一棵樹下，貝拉庫拉見機不可失，她握著刀子奮力往前一刺，但見海拉爾卻一個縱身，蹬上樹幹藉力向前一跳，像隻靈巧的大貓一般，輕巧的踩著貝拉庫拉的肩膀凌空越過──

　　這一躍，讓貝拉庫拉看傻了眼。

　　貝拉庫拉沒料到海拉爾會用如此怪異的方式躲開，這讓她感到驚訝不已。背後毫無防備的她頓時門戶大開，貝拉庫拉只得狼狽的往旁邊一滾，驚險的躲開往脖子襲來的致命利刃。

　　該死…這傢伙是野獸嗎…

　　貝拉庫拉用手按住脖子，鮮血正泌泌的從傷口中流出，但所幸並無大礙，似乎只是傷到表皮而已。貝拉庫拉看著海拉爾，只見那隱隱透著野性的銀灰色雙眼正緊盯著自己，就像猛獸盯著獵物一樣，隨時準備發動攻擊。

　　貝拉庫拉見海拉爾一副游刃有餘的模樣，這讓她越發覺得惱怒。貝拉庫拉咬著牙，握緊刀子再度向前衝去，而此時兩人打鬥的身影已經引起周遭民眾的注意，甚至已經有人跑去通報巡邏隊，但貝拉庫拉已經顧不得這些，機會只有一次，她非得讓海拉爾葬送在此地不可。

　　就差一點…
　　就差一點點…

　　貝拉庫拉奮力揮動著刀子，緊迫的時間和復仇的執念讓她失去了冷靜，動作也出現許多破碇，海拉爾抓準時機，瞄準貝拉庫拉的脖子將刀子刺了過去，然而貝拉庫拉並不閃避，她只是迅速的舉起左手，任由刀刃直接刺進手臂裡。

　　「逮到妳啦！」

　　貝拉庫拉大吼一聲，她不顧痛楚，反手抓住海拉爾持刀的手將她扯了過來。海拉爾察覺到了貝拉庫拉的意圖，她機警的舉起腳往貝拉庫拉的腹部踹了下去，但貝拉庫拉卻只是微微揚起嘴角，硬是挺住身子接下這一腳，緊接著下一秒，她手中的刀子便朝著海拉爾的臉揮了過去──

　　「海拉爾！」

　　一聲沉悶的聲響，伴隨而來的是遠處少女的驚呼，還有那些從刀子上不斷滴落的腥紅鮮血。多年來的夙願終於得以實現，這原本應該是件讓人高興的事，然而貝拉庫拉的臉上卻不見勝利的喜悅，因為站在她面前的，是左臂上插著刀子，被鮮血染紅一身白袍的卡羅德。

　　「卡羅德…醫生…」
　　「…停手吧，貝拉庫拉。」

　　卡羅德輕輕的把手搭在貝拉庫拉握刀的手上，淡淡的這麼說著。貝拉庫拉愣愣的看著卡羅德，還有他手臂上那把深深插進皮肉裡的刀子，她看到腥紅的血跡逐漸擴大，鮮血還不停的滴落在白色的醫師袍上，貝拉庫拉這時候才終於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蠢事。

　　「…貝拉庫拉，我知道妳一直很在意那一晚的事，當時因為你們年紀還小，所以有些事情我選擇不告訴你們。」

　　卡羅德說著從腰間抽出止血帶，他一邊熟練的在貝拉庫拉的上臂綁上帶子，一邊緩緩的說起四年前的事。

　　「不過…看起來我錯了。如果當時我早點把真相告訴妳，也許妳就不會去找海拉爾復仇，也不用痛苦那麼久。」

　　卡羅德意有所指，淡淡的這麼說著，然而貝拉庫拉聽了只是皺緊眉頭，她完全不懂卡羅德到底想表達什麼。

　　「真相…什麼意思？你是說海拉爾不是兇手？」

　　也許是卡羅德的那番話觸動了深埋藏在心底的傷痛，貝拉庫拉的語氣頓時變得有些焦躁，她不由自主的伸出手，用力揪住卡羅德的衣領。

　　「那一天晚上…是我親眼看見的。」貝拉庫拉咬著牙，痛苦的擠出幾句令人心碎的話：「她殺了我爸，殺了沃爾夫，還用斧頭劈開我媽的胸口…而你…卻想說她不是兇手嗎？卡羅德！」

　　貝拉庫拉憤怒的朝著卡羅德大吼，此時亞蓮隨著三名戴有巡邏隊臂章的便衣男子從遠處趕了過來，其中一位帶頭的微禿中年男子一聲令下，另外兩人立刻衝上前，迅速的將貝拉庫拉壓制在地。

　　「妳攻擊民眾且傷害了醫療人員，現在我們將用無故滋事和傷害的罪名逮捕妳。」

　　那男子用公事般的口吻簡短的說明了逮捕原因，隨後便從腰間拿出手銬，而貝拉庫拉也不抵抗，她只是不發一語，任憑他們將自己上銬。

　　「這位醫生，你的傷勢得立刻到醫院處理，需要我帶你過去嗎？」
　　「…我不要緊，這只是誤會一場，請你們放了她吧。」
　　「放了她？」

　　三名巡邏隊員沒想到卡羅德會突然這麼要求，他們滿臉困疑，面面相覷的對看了一眼。而貝拉庫拉也沒想到卡羅德居然會替她求情，她微微皺起了眉頭，就連亞蓮也對卡羅德的決定感到不可思議。

　　「…很抱歉，醫生，我知道你想原諒她，但是按照規定，攻擊醫療人員就是得帶走。」
　　「是嗎…我明白了。」

　　卡羅德知道巡邏隊的人只是履行職則，便也不再堅持。他要亞蓮和海拉爾先行離開，自己留下來與巡邏隊登記資料做後續處理，待兩人走遠之後，卡羅德這時才走到貝拉庫拉身旁。

　　「過幾天有人會去找妳，到時候就跟著他一起來見我吧。」

　　卡羅德低聲的向貝拉庫拉說了幾句，隨後便頭也不回的走向醫院。而貝拉庫拉只是困惑的看了他一眼，她完全無法理解卡羅德話裡的意思，只得帶著滿腹的疑問，被巡邏隊的人押上車子離去。




　　另一方面，滿身血污的卡羅德一回到醫院就立刻被拉去進行緊急縫合。當他治療完畢包著繃帶回到醫生休息室時，就見到亞蓮一臉憂心忡忡的坐在床邊看著他。

　　「醫生…你的手不要緊吧？」
　　「哈哈，只是刺傷而已，沒有問題的。」

　　卡羅德笑笑的隨口應著，他見海拉爾坐在窗邊的位子，一腳屈膝跨坐在椅子上凝神看著窗外，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便微微揚起嘴角，走去熱水壺旁為自己倒了一杯熱茶。

　　「以前從來沒有看過妳和別人起爭執，今天還是第一次看到妳和別人打架呢，海拉爾。」　　　

　　卡羅德拿著熱茶走到海拉爾對面的位子，他一邊說著，一邊拉開椅子坐了下來，而海拉爾只是瞥了他一眼，並沒有回應。

　　「…小時候的妳就像隻小山貓一樣，老是往森林裡跑，有時候部落裡的孩子們想捉弄妳，妳也總是一下子就跑到他們搆不到的地方。那時候他們總會懊惱的跳著腳，但又對妳佩服不已，而貝拉庫拉也總是追在妳和沃爾夫的身後，開心的和大家一起玩。」

　　回想起那些有趣的往事，卡羅德不禁微微彎起嘴角，他拿起杯子，輕輕的啜了一口。

　　「…後來妳背起槍，開始跟著大家到森林裡去…雖然我沒看過妳打獵的樣子，但是每次看到大家帶著許多獵物回來，開心的稱讚著妳的時候，我就知道妳將來一定是個出色的獵人。而也是從那時候開始，貝拉庫拉就一直崇拜著妳，她那雙大眼睛總是像星星一樣閃著光，滿心期待的跟我們說她要成為像妳一樣厲害的獵人…」

　　卡羅德一邊看著杯子裡的裊裊白煙，一邊輕聲說著那些令人懷念的過往，隨後他抬起頭，有些認真的看著海拉爾。

　　「海拉爾，妳會討厭貝拉庫拉嗎？」
　　「…不會。」
　　「那就好，有妳這句話就夠了。」

　　卡羅德笑了笑，他拿起杯子，就著杯緣又啜了一口。

　　「下午我請了假，這幾天還有些事要忙，暫時不會到醫院來，妳再幫亞蓮辦理出院吧，海拉爾。」
　　「…是關於『真相』的事嗎？」
　　「對。」

　　短短的幾句應答，不需要任何解釋，海拉爾便明白了卡羅德話裡的意思。她沒有多說什麼，只是不發一語的站起身，打開房門走了出去，而卡羅德則是一邊慢慢喝著熱茶，一邊看著窗外的風景。

　　「…醫生，海拉爾她…不是那種會無緣無故殺人的人。」

　　在一陣短暫的沉寂之後，一直在旁默默聽著兩人對話的亞蓮突然這麼開口。

　　「…妳有聽到貝拉庫拉說的話？」
　　「一點點。」
　　「是嗎…那妳是怎麼想的呢？」
　　「我想…我可以理解貝拉庫拉的心情。」亞蓮低下頭，淡淡的說著：「我的家人被殺了，姊姊在我的面前被割開喉嚨，那些人還像禽獸一樣玩弄著她的屍體，所以我…永遠也無法原諒那些人。」

　　想起死去家人的慘狀，亞蓮不禁眼神一黯，但是她很快就平復情緒，堅定的看著卡羅德。

　　「但是…海拉爾不一樣，她會這麼做一定是有原因的。」
　　「…為什麼妳這麼相信海拉爾？是因為她救過妳嗎？」

　　即使亞蓮有著和貝拉庫拉幾近相同的遭遇，但她仍然毫不猶豫的坦護著海拉爾，這讓卡羅德感到有些好奇，於是他瞇起眼，故意這麼問著。

　　「我相信她，是因為我一直在她身邊看著她。」亞蓮看著卡羅德，堅定的說著：「也許有很多人無法諒解，也許有很多人對她有許多誤會，但是無論如何，請你至少要相信自己的孩子，卡羅德醫生。」

　　清澈的雙眼，鏗鏘有力的語氣，紅髮少女坦誠的說出心中的肺腑之言，卡羅德見亞蓮這般全然的相信著海拉爾，他不禁微微一笑。

　　「謝謝妳這麼相信她，亞蓮，海拉爾能有妳這樣的朋友真是太好了。」

　　仰頭喝完最後一口茶，卡羅德起身收拾杯子和隨身物品之後便即離去，房間裡頓時又恢復成往常般的寧靜。亞蓮脫下鞋子重新躺回床上，她看著頭頂上那片潔白的天花板，慢慢回想著剛才卡羅德所說的那一番話。

　　沒想到海拉爾跟貝拉庫拉會有這樣的過去…
　　她們兩個…心裡一定很不好受吧…

　　一想起剛才海拉爾和貝拉庫拉在公園裡廝殺的模樣，亞蓮不由得有些擔憂起來，雖然她想為海拉爾做點什麼，但又深知自己根本無能為力，只得鬱悶的閉起眼側過身，把臉埋進被單裡。







＜待續，請勿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