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拉爾 【第五十章】聚焦



  在走廊上的時候,海拉爾就隱約聽見了病房裡談話的聲音。

  即使相隔多年,她仍然記得那道從小就聽慣的嗓音。海拉爾快步的走近病房,當她站在門口,看見病床邊那熟悉的背影時,她自然而然的,脫口而出那個熟悉的名字。

  「卡羅德…醫生…」
  「…好久不見了,海拉爾。」

  沉穩的嗓音,略帶細紋的白淨臉孔,一頭夾雜著幾縷銀絲、有些凌亂的黑色短捲髮,還有那讓人懷念的溫和笑顏…當海拉爾再次見到那張記憶中的熟悉面容時,她不由自主的移動腳步,走到卡羅德的面前。

  「…一段時間沒見,妳好像又長高了。」

  卡羅德伸出手,像對待年幼的孩子一樣,輕輕的拍了拍海拉爾的頭。海拉爾的眼中閃過一抹複雜的情緒,她動也不動的站在卡羅德的面前,像個做錯事的孩子,微微的低下了頭。

  「醫生…」海拉爾低著聲,喃喃的說著:「…部落…已經不在了…」
  「…嗯,我知道。」
  「…還有…海德格太太也…」

  一想起海德格太太,海拉爾不禁眼神一黯。回想起四年前的那一晚,海德格太太被發狂的村民們撲倒在地上,那一張鮮血淋漓的驚恐表情,那一聲聲無限淒厲的尖聲叫喊,而當時的她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海德格太太在自己的眼前被活活咬死。

  「…那不是妳的錯,海拉爾。」卡羅德看著海拉爾,淡淡的說著:「牧師把那一天的事都告訴我了,那也是沒辦法的事。」
  「牧師…是嗎…」

  經卡羅德這麼一說,海拉爾這才知道原來老牧師帶著其他孩子一起來到了南方,與此同時,她也想到了另一件很重要的事。

  「貝拉庫拉…她也跟牧師他們在一起嗎?」
  「她跟牧師還有其他孩子一起住在西部的教會裡…放心吧,我不會把妳的事告訴他們。」

  卡羅德從牧師那裡得知了四年前那一晚所有的事,他以為海拉爾只是不想和貝拉庫拉碰面,便向她如此保證。然而海拉爾和亞蓮一聽到貝拉庫拉也在南方時,她們兩人只是互相對看了一眼,而亞蓮臉上的憂心更是表露無疑。

  「…有什麼不對勁嗎?」

  卡羅德見兩人是這種反應,他立刻直覺事有蹊蹺。

  「其實…貝拉庫拉已經去北方找過海拉爾了。」亞蓮有些擔憂的說著:「而且…她還和海拉爾打了起來。」
  「…亞蓮被捲入我和貝拉庫拉之間的事,她也因為這樣感染了肺炎。」

  兩人簡短的說出事情的緣由,而卡羅德聽到貝拉庫拉居然一聲不吭的跑到北方,他顯得非常錯愕。他知道貝拉庫拉前些日子消失了一段時間,但他和老牧師都以為貝拉庫拉只是像往常一樣接下民防隊的任務去工作,完全沒想到貝拉庫拉居然是跑去北方找海拉爾。

  「是嗎…原來她跑到北方去了…」
  「──民防隊的人跑去北方,這件事我可不能裝作沒聽到啊,卡羅德醫生。」

  一直在旁默不作聲的貝爾聽到這件事之後走了過來,他雙手環胸,表情嚴肅的看向卡羅德。

  「…也許她只是去工作。」
  「如果她的工作是去對付海拉爾的話,這我倒是可以理解。」

  貝爾瞇起眼,意有所指的這麼說著。卡羅德有些頭痛的揉了揉太陽穴,現在不管他怎麼回答,都勢必讓貝爾的矛頭指向另外一人。

  「等…等等…咳咳…你們到底在說什麼…海拉爾從來沒有來過南方,為什麼南方的人要針對她呢?」

  亞蓮有些困惑也有些焦急,雖然她完全聽不懂他們所說的事,但顯然眼前這位邊防隊隊長是衝著海拉爾而來。

  「海拉爾做了什麼,她自己最清楚。不過那些事以後再說吧,基於我的職責,我現在對貝拉庫拉的事情比較感興趣,因為她是民防隊的人。」
  「民防隊?」
  「啊啊…貝拉庫拉跟我一樣是民防隊的人,只是在不同部門工作。」貝爾說完便看向海拉爾:「我想問幾個關於貝拉庫拉的事,沒問題吧?」
  「…你想知道什麼?」
  「我想知道…她是不是一個人行動?」
  「…她來找我的時候只有她一個,但是她在別的地方有同伴。」

  海拉爾照實的這麼說著,而貝爾一聽到貝拉庫拉在北方有同伴,隨即敏銳的瞇起了眼。

  「同伴?是北方的人嗎?」
  「我不清楚…但是有個男人叫沙曼,他原本派了一個女人要帶我們來南方,不過路上出了意外,車子摔進山溝,她死了。」

  海拉爾說著從外套裡拿出金髮婦人遺留的筆記本和項鍊,然而她並沒有將這兩樣東西交給貝爾,而是直接拿給了卡羅德。

  「這個是…」
  「那女人留下來的東西,項鍊上刻著海德格的名字。」
  「海德格?」

  卡羅德聽海拉爾這麼一說,便拿起項鍊仔細端詳,而項鍊的背面也的確刻著海德格的名字。

  「…我記得海德格太太的孩子們都安全的留在南方,這應該只是同名的人而已。」

  卡羅德搓著下巴,憑著記憶得出了這個結論。而當海拉爾聽到只是同名的人時,不知為何,她感覺自己的胸口輕鬆了許多。

  「總之,我會再聯絡海德格太太的孩子們,看看他們家族裡的人是否擁有這條項鍊。至於這本筆記…」

  卡羅德翻了翻筆記本,只見裡頭寫了一堆座標和日期時間的數字,還有一些奇怪的備註,曾經待過軍隊的他立刻就明白這是工作用的筆記。

  「是工作筆記…也許你該看看,貝爾隊長。」

  卡羅德說著將手上的筆記本遞了過去,貝爾翻過幾頁看了看,他很快就發現了民防隊所使用的特殊暗記,而更讓他意外的是,上面居然還畫有前往北方的路線簡圖。

  「妳說…是沙曼要這個女人帶妳們來南方?」

  貝爾一臉狐疑的看向海拉爾,而海拉爾則是沒有否認的點了點頭。貝爾翻著筆記沉思著,如果他沒記錯的話,有個特遣隊的隊長似乎就叫沙曼。

  前些日子他收到了來自上頭的通知,的確是有特遣隊的人被派往北方,如果這是特遣隊的暗殺計畫,那麼就能解釋身為特遣隊菁英的貝拉庫拉為何會前往北方去找海拉爾,但問題是…執行任務的成員名單裡並沒有貝拉庫拉的名字。而另一個疑問是,如果特遣隊真是為了暗殺海拉爾,那麼沙曼就不需要特地派人帶她們來南方。

  除此之外,還有一點令他感到困惑,以海拉爾和亞蓮的反應來看,她們兩人似乎並不知道沙曼一夥人的真實身份,但是為什麼…海拉爾會和沙曼他們有所接觸呢…

  …難道…是計畫有變?

  貝爾看了海拉爾一眼,從方才她與卡羅德的對話中就可知道,滅村事件絕對和她脫不了關係。以安全的層面來看,他絕對不能放任這麼危險的傢伙不管,只不過,若她和特遣隊所執行的任務有關的話,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這個筆記或許能查出那個女人的身份,如果我找到她的家人,我會再來通知你們。」

  在一陣短暫的思考之後,貝爾決定先擱置海拉爾的事,他闔上筆記,轉頭看向卡羅德。

  「…你還記得你答應過的事吧?卡羅德醫生?」
  「…當然。」
  「那就好。我需要一點時間來調查這本筆記,在那之前,你就好好的珍惜跟她相處的時間吧。」
  「哦…你不怕我帶著她跑掉嗎?」

  卡羅德故意調侃的這麼說著,然而貝爾只是嘴角微微上揚,嗤了一聲。

  「…我一點都不擔心,卡羅德醫生。既然她會特地跑回來,那我只要注意這個孩子就夠了。」

  貝爾意有所指的看了病床上的亞蓮一眼,隨後他轉過身,頭也不回的走出病房。而卡羅德看到貝爾終於離開,他如釋重負的鬆了一口氣。

  「唉…真是一個難纏的男人啊…」
  「請問…剛才你們說的到底是什麼事呢?是跟我們兩個有關嗎?」

  亞蓮困惑的看著卡羅德和海拉爾,剛才他們兩人的互動她都看在眼裡。除了讓亞伯特治療傷口之外,她從未見過海拉爾會讓一個陌生男子隨意的對她碰觸,更別說是像摸摸頭這般的親密舉動。

  …那感覺…就像是真正的父女一樣…

  亞蓮目不轉睛的看著卡羅德,而卡羅德見她這般充滿困惑的表情,他只是微微一笑,重新向亞蓮自我介紹。

  「很抱歉有些事沒向妳說清楚…我叫卡羅德,是個醫生。十二年前和另一名同事一起照顧海拉爾,姑且也算是海拉爾的家人。」
  「家人…」

  聽到卡羅德自稱是海拉爾的家人,亞蓮頓時有些錯愕。她看向海拉爾,然而海拉爾只是不發一語的站在那裡,並沒有出言反駁。

  「好了,聊了這麼久,差不多也該讓妳們休息了。我請民防隊的人到鎮上幫妳安排個房間吧,海拉爾。」

  卡羅德看了看牆壁上的時鐘,順口這麼提議著,然而海拉爾只是看著病床上的亞蓮,隨後搖了搖頭。

  「…我…要留在這裡。」
  「妳在擔心她嗎?放心吧,今晚我會留在這裡值班,沒有問題的。」

  卡羅德以為海拉爾是擔心亞蓮的病情,然而海拉爾只是不發一語的站在那裡,並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既然妳這麼堅持,那麼至少陪我吃頓飯吧。這麼多年沒見,我也有很多話想跟妳說。」

  卡羅德說著便轉頭看向亞蓮,朝著她微微一笑。

  「我有些事想和海拉爾聊聊,能讓她陪我一下嗎?」
  「啊、好的…」

  面對卡羅德突如其來的請求,不知該作何反應的亞蓮只能順著他的話點了點頭。

  熄掉燈光,卡羅德和海拉爾兩人一前一後的相繼離去,偌大的昏暗病房裡頓時只剩下她一個人。亞蓮靜靜的躺在病床上,心不在焉的看著頭頂上那片陌生的天花板。

  海拉爾能見到自己的家人真是太好了…
  但是為什麼…她會感覺有點失落呢…

  亞蓮轉頭看向窗外,昏黃的路燈餘光透進窗口,點點細雪自夜空中慢慢飄落,逐漸消失在黑暗之中。心中一股孤獨感頓時油然而生,亞蓮側過身蜷起身子,蒙著頭將自己埋進被單裡。


***


  海拉爾隨著卡羅德來到廚房,卡羅德很快就在櫃子裡找到麵條和罐頭,用這些東西煮了兩盤麵。已經幾天沒好好吃東西的海拉爾等不及卡羅德開口,她立刻抓著叉子,大口大口的叉起麵條送入口中。

  卡羅德見她這副狼吞虎嚥的模樣,簡直就跟十二年前那個剛來到部落裡的小女孩一模一樣,他微微一笑,將手中的盤子遞了過去。

  「…你不吃嗎?」
  「不急,晚點我再煮一些來吃。」

  卡羅德說著便將盤子放到桌子上,而海拉爾見狀也毫不客氣的拿過盤子吃了起來。

  「…妳瘦了一些,這幾年有辦法好好吃飯嗎?」
  「…森林裡有兔子,城鎮裡…運氣好的話能找到一些還沒爛掉的食物。」
  「同伴呢?這些年有人陪著妳嗎?」
  「亞蓮…這幾個月她跟著我一起行動。」

  就像是普通長輩關心著出遠門的孩子一樣,卡羅德只問了海拉爾一些關於生活起居的小事,但是對她這幾年來的遭遇完全不過問,因為他不想讓這孩子回憶起不好的事,對他來說,海拉爾能夠毫無殘缺的出現在他面前,這樣就足夠了。

  「亞蓮是嗎…妳似乎很重視那個孩子呢,能告訴我剛才妳堅持待在那裡的理由嗎?」

  卡羅德回想起海拉爾剛才的反應,以他對海拉爾的了解,這孩子除了海德格太太還有他之外,與其他人相處時總會有種微妙的距離感,然而她與亞蓮之間卻不會有這種奇怪的感覺。而且從稍早前與亞蓮的對話來看,那少女似乎也全心全意的信任著海拉爾。

  卡羅德好奇著她們兩人之間的關係,而海拉爾在聽到卡羅德這麼問之後,她只是沉默了片刻,隨後才緩緩開口。

  「…我…有時候會頭痛。」

  海拉爾用叉子撥弄著肉醬,語氣平淡的這麼說著。

  「…離開部落之後,有時候我的頭就像要裂開一樣,很痛…很痛…我的腦袋裡會出現很多男人的臉,還有一個女人,還有…一隻像枯柴一樣的奇怪大手…」

  海拉爾緩緩述說著這幾年來一直糾纏著她的痛楚,而卡羅德一聽就完全明白她身上發生了什麼事。

  原來如此…這孩子的記憶在漸漸恢復啊…
  這究竟是不是好事呢…

  「但是…只要跟亞蓮在一起,那些頭痛就很少發作…」

  海拉爾如實說出了想待在亞蓮身邊的理由,雖然她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但卡羅德很清楚,那位紅髮少女對海拉爾來說已經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醫生…我…救不了海德格太太,還殺了很多人。」

  海拉爾停下手中的叉子,突然這麼說著。

  「一直到現在…我還是會夢到那一天的事…」

  海拉爾看著手邊沾上的紅色醬汁,黏黏的,上頭還沾著一點碎肉,這讓她憶起了那天沾滿雙手的鮮血和肉屑。而卡羅德對於海拉爾坦白自己的作為,他並沒有任何責怪,他只是不發一語,靜靜的看著這自責的孩子。

  「…聽我說,海拉爾。」

  片刻後,卡羅德打破沉默,他注視著海拉爾,平靜的開口。

  「關於四年前的事…我找到出事的原因了。」


***


  稍晚,貝爾在離開診所之後,他隨即拿出手機傳了幾封簡訊,帶著筆記本前往市中心的民防隊分部。

  「特遣隊的筆記啊…」

  一名看似鄰人大叔般的灰髮中年男子拿著筆記本翻了翻,在看了幾眼之後,他便默默的闔上筆記。

  「…海德格的確是我們這次任務的隊員之一,不過很抱歉,我無法告訴你任務的內容,貝爾。」
  「我知道,我只是想弄清楚為什麼不在成員名單裡的貝拉庫拉會跑去北方。」

  貝爾雙手環胸,一臉嚴肅的看著坐在他眼前的三名中年男子,其中一人是他的直屬上司,而另外兩位則是特遣隊和政府情報部門的地方幹部。雖然這三人在職位的名義上都高過於他,但他們之間更像是各司其職的合作夥伴,而非外人眼中所見的上下屬關係。

  「…貝拉庫拉的確是違反規定,但畢竟她也協助了沙曼的任務,所以這次我們並不打算追究。」
  「是嗎…你們好像完全不在意呢。」

  貝爾瞇起了眼,雖然他知道民防隊不像軍隊那樣一板一眼,而他也喜歡這樣的行事作風,但人員違反規定擅自前往敵對陣營的地方是非常嚴重的事,尤其那人還有著與情報相關的職位,也因此他無法認同這樣草率的處置態度。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貝爾。但貝拉庫拉就跟你我一樣,是個非常憎恨背叛自己家園的人,她不會做出這種事。」
  「而且貝拉庫拉身手了得,往後還有更多需要她的地方,我們不希望因為一點小瑕疵就失去這個優秀的人材。」

  情報部和特遣隊的人接連表示了自己的意見,而貝爾在聽完他們的說法之後雖然還是覺得不妥,但既然是對方上級所做的決定,便不再過問。

  「是嗎…我明白了,貝拉庫拉的事就這樣吧。那麼接下來,我們還有另一件事得處理才行。」
  「你是指那個白頭髮女人和紅髮女孩的事嗎?」
  「…雖然不能透露任務內容,但我可以跟你保證,我們並沒有下達暗殺或護送她們來南方的指示。」

  特遣隊的人雙手環著胸,非常篤定的這麼說著。

  「然而沙曼卻特地派人送她們過來…」
  「我相信沙曼的判斷,他會這麼做一定有他的理由。」
  「…也就是說,我們只能等沙曼回來才能知道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為什麼你這麼在意那個白頭髮女人的事呢?貝爾?」
  「她是滅村事件的關鍵人物,貝拉庫拉到北方找她打架,而沙曼卻特地送她回來…這麼矛盾的事情難道你們一點都不在意?」

  貝爾轉過頭,意有所指的看向情報部門的人,因為他很清楚,前線據點發生了滅村這麼重大的事件,當時的情報部門絕不可能放著不管。

  「…根據倖存者的證詞,我們這邊採納卡羅德醫生的說法。」
  「即使她有可能是殺害村人的兇手?」
  「…基於和村民的協議,我無法告訴你這些事。」

  情報部門的人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用例行公事的口吻回答了貝爾的所有問題。而貝爾聽完之後不禁微微皺起眉頭,顯然情報部已經擺明不會透露任何線索,他知道自己再多說什麼也沒用。

  「…一個有可能屠村的危險人物,你們對她還真是沒有戒心啊。」
  「因為我們在那次事件裡掌握到了更重要的情報,貝爾。而且我相信,卡羅德醫生會告訴你所有的事。」
  「哦?你這麼確定我會跟卡羅德碰面?」

  貝爾挑了挑眉,故意這麼問著。

  「既然你會特意問起那件事,那麼你勢必得找上卡羅德,因為他是調查那起事件的主要負責人。」

  情報部的人說著便站起身,他向在座的三人點頭致意後,便頭也不回的走出門外。貝爾見情報部完全不想插手這件事,他轉過頭,看向了坐在另一側的特遣隊幹部。

  「你呢?特遣隊也打算放著那女人不管嗎?」
  「…如果你真的很在意那個女人,我們會派個人去監視她。」

  承諾貝爾會加派人手盯著海拉爾,特遣隊的男子隨後也跟著起身,拿著筆記本離開房間。而貝爾對此結果雖然並不是很滿意,但姑且也算與特遣隊達成了共識。

  這麼一來,至少能保證那個女人不會輕舉妄動,接下來…

  走出分部,貝爾回到車上,他從口袋拿出一本小冊子,在空白的地方寫上日期,隨後便收起冊子,踩著油門驅車離去。


***


  …翌日清晨,亞蓮從睡夢中緩緩醒來。

  經過昨天的治療,亞蓮感覺自己的身體變得輕鬆許多,她撐起身子,試著想要下床,誰知腳才一落地,她便雙腿一軟,直接跪坐在地上。亞蓮緊抓著床沿,吃力的想要爬起身,但臥床多日的四肢手腳彷彿像打了麻藥一樣,完全使不上力。

  看到自己這副狼狽的模樣,亞蓮不由得苦笑起來。

  …真是沒用啊…
  想不到海拉爾一不在身邊,她就像個廢人一樣…

  「…讓我來吧。」

  突然間,一道熟悉的嗓音在頭上響起,亞蓮還沒反應過來,下一秒,她的身子便被騰空抱起。

  「海拉爾…妳不是在鎮上休息嗎?」

  看到那張熟悉的臉孔出現在眼前,亞蓮有些錯愕,但也感到有些欣喜。

  「我昨晚一直都待在這裡。」

  海拉爾一邊說著,一邊抱著她走進廁所。

  協助完亞蓮如廁,海拉爾順手用熱水和毛巾幫她擦洗身子。熱呼呼的毛巾在四肢後背上有些笨拙的來回擦拭,亞蓮看著海拉爾這副認真的模樣,她終於忍不住開口。

  「海拉爾…妳會跟卡羅德醫生一起回去嗎?」

  亞蓮有些忐忑的看著海拉爾,然而海拉爾卻是毫不遲疑的點了點頭。雖說是預料中的答案,但亞蓮的心裡還是不免有些失落與難過。

  …這麼一來…就真的要分開了啊…

  「──也會帶妳一起過去。」

  海拉爾手上搓洗著毛巾,突然這麼說著。她沒有注意到亞蓮臉上錯愕的表情,只是專注的幫亞蓮擦乾身體穿上衣服,而亞蓮只能愣愣的看著海拉爾,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一起過去…這就代表…

  正當亞蓮還在訝異於剛才海拉爾所說的那番話時,海拉爾突然停下手邊的動作,她轉頭看向上了鎖的廁所門,似乎察覺到了什麼。

  「…海拉爾?」

  畢竟也與海拉爾搭檔了一段時間,亞蓮知道這代表著有什麼不對勁的事引起海拉爾的注意。只見海拉爾不發一語的起身開門,抱著亞蓮走出廁所,而病房裡恰巧有一位穿著便服的微胖婦人拿著拖把,正在打掃亞蓮的病床周圍。

  「唷,妳們用完廁所了嗎?」

  那婦人見海拉爾她們走出廁所,便拿著拖把和水桶,逕自走進廁所裡。

  「是清潔人員啊…」

  亞蓮見對方只是個清潔人員,應該不會有什麼大問題。而海拉爾後續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她只是往廁所的方向看了一眼,隨後便回頭去整理行李和睡袋。

  收好行李用完餐點,卡羅德前來為亞蓮做最後一次看診。趁著空檔,他要海拉爾開車到鎮上去熟悉當地的路況與環境,也順便跟亞蓮提起了要帶她前往西部的事。

  「真的可以…和醫生你們一起過去嗎?」
  「當然,只是多兩個人而已,沒有問題的。還是說…妳有親人在南方?」

  卡羅德以為亞蓮會這麼問是因為想投靠南方的親人,然而亞蓮卻只是搖了搖頭。

  「我的家人…已經被牆裡的人殺死了。而我…因為有海拉爾一直陪著我,所以我才能活到現在。對我來說,海拉爾就像是家人一樣…」

  亞蓮輕聲的這麼說著,而卡羅德聽完之後,只是微微的笑了笑。

  「我也很感謝妳能陪著她,亞蓮。那孩子離開部落之後就不知去向,現在看到她還平安的活著,我也就放心了。」

  卡羅德老實說出自己的感受,然而亞蓮一聽到他這麼說,臉上卻出現一絲微妙複雜的情緒。

  「平安…是嗎…」

  亞蓮喃喃唸著這幾個字,她微微彎起嘴角,那抹笑容裡有些許苦澀。

  「醫生…你知道海拉爾身上那些傷是怎麼來的嗎?」

  亞蓮看著卡羅德,突然這麼問著。卡羅德沒料到她會突然提起這個話題,他沉默了片刻,隨後才緩緩的開口。

  「…我知道,她是育幼院的孩子。」卡羅德看著亞蓮,語氣平靜的說著:「以前我曾經在別的孩子身上看過同樣的傷口和烙痕,只不過…那些孩子們死了,而海拉爾還活著。」
  「死了?」
  「…以前部落裡的獵人們偶爾會在山裡發現小孩子的屍體,他們身上的傷口跟衣服都跟海拉爾差不多。我想…應該是育幼院的人把不需要的孩子丟到山裡等死吧。」

  卡羅德緩緩述說著當時的情況,他回想起初次與海拉爾相遇的那一天,那孩子宛若野獸一般的模樣,不禁重重的嘆了一口氣。

  「那個時候…部落裡的獵人誤把她當成獵物而傷了她,後來我和海德格太太…我那已經不在人世的同僚一起照顧海拉爾。我們把她當成自己的孩子一樣,扶養她長大,而海拉爾…她完全失去了以前的記憶,也不記得那些傷口的事…」

  卡羅德說著閉上了眼,他一想起當年那副滿佈傷痕的瘦小身軀,不由得握緊了拳頭。

  「…當時知道海拉爾是育幼院孩子的人只有我跟海德格太太,我們並沒有跟其他人提起這件事,因為我們認為這孩子值得一個新的人生。而部落裡的人也不在乎海拉爾的來歷,大家都很照顧這個新來的孩子…」

  說著說著,卡羅德突然沉默了下來,他欲言又止,似乎在猶豫著該不該繼續說下去。

  「但是後來…就在四年前的時候,部落裡發生了一件很可怕的事,所以海拉爾才會離開。」

  卡羅德輕描淡寫的帶過了海拉爾離開部落的理由,他移開視線看向窗外,顯然並不想談論四年前所發生的事。

  「那件事…會是跟海拉爾身上的傷有關嗎?」
  「不,完全沒有關係。但是也因為那件事,所以貝爾隊長和貝拉庫拉才會盯上海拉爾。」
  「原來如此…」

  聽完卡羅德的這番話,亞蓮總算稍微明白了海拉爾的過去,也明白了總是獨自一人的她身上背負的傷口有多麼沉重。

  被逼著離開自己的故鄉…她一定很痛苦吧…

  「…謝謝你願意告訴我這些,卡羅德醫生。之前我只知道海拉爾受過許多傷,卻不知道她經歷了那些事…」
  「妳不需要在意,亞蓮。既然海拉爾已經忘了過去的事,那麼就讓它過去吧。」

  卡羅德聳了聳肩,淡然的這麼說著。亞蓮見他如此豁達,頓時對自己昨日疑神疑鬼的態度有些慚愧。

  「…卡羅德醫生,關於海拉爾的事,其實…我也有些話想告訴你。」

  考慮了片刻,亞蓮決定將這段日子以來她們兩人所經歷過的種種遭遇告訴卡羅德。先前她曾猶豫著要不要透露有關於海拉爾的事,如今看起來,之前的顧忌似乎是多慮了。

  「那是…我遇到海拉爾之後,至今為止發生過的所有的事。」



***



  …夜晚,貝爾突然接到一封來自情報部門的緊急通知。

  他照著上面的指示,開著車子火速趕往市中心的民防隊分部。當他來到會議室時,這才發現裡面已經坐了不少人。

  貝爾粗略的看了一下,十幾個人裡頭有超過半數都是情報部的人,而投影布幕的前方還站著昨晚才剛見面的情報部門和特遣隊的幹部。看到這般陣仗,貝爾瞬間就明白了這次絕對是個大案子。

  「你終於來了,貝爾,我們正在等你呢。」
  「這麼多人…看來要幹架的對象是個大傢伙啊。」

  貝爾一本正經的開著玩笑,而站在布幕前方的特遣隊幹部則是沒有否認的笑了笑。

  「哈哈,你說的對,是個和你有關的大傢伙。」
  「和我有關?」
  「你還記得昨天找我們商量的事嗎?貝爾?我今天早上派人去了一趟,然後我們錄到了這個東西。」

  那人說著揮了揮手,會議室裡的燈光瞬間全部熄滅。在一片黑暗之中,布幕上出現了錄音檔的聲波畫面,那是一個男人和一名少女談話的聲音,貝爾一聽立刻就認出了是卡羅德和那名為亞蓮的紅髮少女。

  「竊聽器啊…還真是古老呢。」
  「有用的東西就是好東西…噓,重點來了。」

  當錄音檔進行到亞蓮的片段時,特遣隊幹部隨即做了手勢,所有人立刻噤聲,會議室裡頓時只剩錄音檔的聲音。
 

  『…醫生,關於海拉爾的事,其實…我也有些話想告訴你…』

  『…那一天,我逃到牆外,是海拉爾救了我…我跟她做了約定,拜託她帶我來南方…』

  『…在學院被攻擊的時候,為了救回艾琳娜,海拉爾開始反擊…』

  『…後來,我被教會的人綁架。為了救我,海拉爾自己一個人潛入教會…』

  『…有一天,軍隊在市集抓人…我們誤打誤撞來到朱利安德的養豬場…海拉爾殺了他,我們逃到西區的娼妓街…』

  『…羅姆尼派人在路上襲擊我們,我和海拉爾被抓到他的妓院…海拉爾恢復了一些記憶…原來羅姆尼是以前傷害過她的男人其中之一…』

  『…我們在海邊的小鎮遇到陶德,他幫助我們回到東邊…陶德被黑尾幫的哥吉爾抓走,海拉爾一個人跑去黑尾幫救他…』

  『…那一天夜裡,警察突然攻擊學院,我們逃進森林…是海拉爾擋住了那些追過來的警察…』

  『…從那時候開始,摩根就盯上海拉爾…為了帶我來南方,海拉爾答應跟娼妓街的人合作除掉摩根…後來我們才知道,是麥特跟警察合作,出賣了學院…』

  『…貝拉庫拉在地下街救了我,為了答謝她,我們帶她到山上的部落,但是她跟海拉爾打起來…我掉進河裡,等我醒來的時候,我已經在亞伯特的診所…』


  錄音檔的最後,是少女描述了前往南方的模糊記憶,還有與卡羅德之間的對談,隨後那名特遣隊幹部按下暫停鍵,將錄音檔停了下來。

  「…聽完了,大家覺得如何?」

  特遣隊的人這麼問著,原本安靜無聲的會議室裡頓時開始嘈雜起來。

  「摩根和克里斯死了,警察局被打下來…這是在開玩笑吧?」
  「我們還沒收到這樣的情報…」
  「但是哥吉爾和朱利安德的死是真的…」
  「難道你真的相信這全是那女人幹的?」
  「那個學院…衛星照片上的確有活動的跡象,也是我們讓特遣隊前往勘察的地點。」

  一時之間,會議室裡議論紛紛,各個情報小組開始互相比對手中資料的正確性,然而他們最大的疑問,仍然是警察局被攻破的消息。

  「…你覺得如何?貝爾?」

  坐在會議桌前方位置,一名頗具威嚴、穿著軍服的情報部人員看向貝爾這麼問著,然而貝爾只是無所謂的聳了聳肩。

  「…又是哥吉爾又是朱利安德,不但對上警察局和軍隊,還一個人鏟掉邪教和黑尾幫…我還以為是哪來的英雄電影呢。」
  「可信度呢?這裡只有你見過她們,那孩子說的話可以相信嗎?」
  「我很想說不可能,不過…很抱歉,她說的應該是真的。」

  貝爾簡短的下了結論,他的話一出口,在場所有的人都不禁跟著嘩然。

  「…根據呢?」
  「那女人昨天帶了一名昏迷的部落民男孩,還有一些染血的槍枝彈藥來到哨口,她說有幾個人綁架了那個男孩,而物資是從那些人身上搶來的。後來我們問過那孩子,他與家人的確是在外圍的住處被襲擊。」
  「…你覺得那女人真的有辦法靠她一個人去救出小男孩?」
  「那孩子不需要騙我。」
  「…貝爾,我聽說你因為特殊原因而要求監視她,你是因為這樣所以才對她有這種判斷嗎?」
  「不,是直覺。」

  貝爾掀起左眼上的那塊黑色眼罩,露出底下凹陷的可怕傷疤。

  「是跟死神交手過很多次的那種直覺。」

  貝爾表情嚴肅的看著對方,那人沉默了片刻之後,便點了點頭。

  「…我知道了,我們會考慮你的說法。」

  經過了幾分鐘的情報彙整,那名穿著軍服的情報人員收起桌上的資料,他站起身來,向在場所有人員下達了指示。

  「關於警局的事,我們會向上呈報,也會開始擬定對應計畫。至於那位叫海拉爾的白頭髮女人…請各位民防隊的人繼續協助監視,除此之外我們不對她做任何的干涉與處置。」

  決定了行動方針,這場臨時的閉門會議也就此結束。貝爾走到停車場,他點著一根菸,大大的抽了一口。

  朱利安德,哥吉爾,摩根還有克里斯…
  …雖然第一眼就知道她不是個簡單人物,但卻沒想到她會做出那麼多瘋狂的事…

  「…瘋狂的白頭髮女人嗎…哼…幹的不錯嘛。」

  貝爾微微揚起嘴角,他將所剩無幾的菸頭丟到地上踩熄,隨後便坐上車子,踩著油門驅車離去。








<待續,請勿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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