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拉爾 【第四十九章】重逢

　　白頭髮女人離開哨口辦公室之後，戴著眼罩的獨眼男子便將登記簿交由其他人，讓他們把資料輸入電腦裡。辦公室裡的人們就像往常一樣，清點物資，登記民眾出入資料，輪流巡邏站哨…做著平日的各種鎖碎事務。

　　「貝爾隊長，那個白頭髮女人帶來的槍枝和彈藥已經換算好金額了，這些配給卡要現在拿過去給她嗎？」
　　「啊啊…先放著吧，待會我再拿過去。」

　　哨口辦公室裡，一名中年婦女拿著幾張配給卡來找獨眼男子，而那名被稱為貝爾的獨眼男子只是翻著手中的物資清單，心不在焉的隨口回應。與此同時，負責登記資料的年輕男隊員正在建立新的民眾檔案，然而當他輸入白頭髮女人的資料時，卻發現了一件奇怪的事。

　　「隊長…那個叫海拉爾的女人已經有資料了。」
　　「什麼意思？」
　　「就是…電腦裡已經有登記她的資料，她是南方的人。」
　　「南方的人？」

　　應該是北方的人卻有著南方的身份資料，這麼詭異的事立刻引起了這名邊防隊隊長的注意。貝爾走過去抓著滑鼠，放大了螢幕上的照片，雖然照片上是十歲小女孩的模樣，但是從那個髮色與眼神表情來看，可以肯定是那個女人沒錯。

　　「登記時間是十二年前…監護人是海德格和卡羅德…那個軍醫卡羅德？」

　　貝爾移動著螢幕上的游標，一項一項的仔細查看，當他看到熟悉的人名出現在上頭時，不禁感到有些訝異。他點開其他的欄位，繼續往下閱覽，然而出現在眼前的資料卻更讓他震驚不已。

　　中部山區的休伊人部落…她是屠村事件的倖存者？

　　貝爾不敢置信的看著那些資料，雖然他感覺得出來那女人不是個簡單的人物，但卻萬萬沒想到，她居然和四年前轟動一時的屠村事件有關。

　　「會不會是搞錯人了？隊長？」
　　「不…是她沒錯。資料不用改了，就這樣放著吧。」

　　貝爾拍了拍下屬的肩膀這麼說著。他交待完其它事宜之後，便走到辦公室外頭，點著一根菸深深的吸了一口。

　　…休伊人滅村事件，據說在事件的隔天，補給車隊抵達村子時看到滿地的屍體，原本他們還以為是北方軍隊攻擊了部落，但調查後卻發現，似乎是祭典中使用了一些迷幻性質的草藥而導致村民發狂引起鬥歐。整起事件因此結束，上頭也放棄了村子，最後是由卡羅德醫生帶著倖存的孩子們與老牧師返回南方。

　　而其中的關鍵人物──卡羅德照顧的那名孩子卻就此離開部落不知去向，即使向孩子們和老牧師問起這件事他們也不回答。他們似乎不願意提起村人發狂的事，也不太願意談論那個白頭髮的孩子，那個孩子彷彿就像是禁忌一樣，完全禁止出現在他們的生活裡。

　　…那個孩子…會是屠村的兇手嗎？

　　一想到這個可能性，貝爾不禁瞇起了眼。雖然屠村事件不關他的事，但倘若那個白頭髮女人真是殘忍的屠村兇手，那他就不能放任這麼危險的傢伙繼續活著…

　　回想起當時所聽聞的村中慘狀，貝爾那張嚴肅的臉孔變得更加深沉了，他冷著臉，不發一語的拿起菸捲又吸了一口。待手上的菸捲所剩無幾，貝爾便將菸捲丟到地上踩熄，他回到辦公室找了台電腦，隨意的打了幾個字之後便將郵件發送出去。


＊＊＊


　　在西南方的一處教會墓園裡，一名穿著及膝黑色大衣、有著黑色短捲髮的白淨中年男子拿著一束黃色鮮花站在光禿禿的大樹下。他默默的在墓前站了片刻，隨後他彎下身，將手中的鮮花放到水泥墓碑上。

　　「…謝謝你總是來探望我們，卡羅德醫生。」

　　一名穿著黑色牧師袍、髮色花白的老牧師走了過來，他將右手放在胸前，向那名穿著長大衣的中年男子行禮致意。

　　「沒什麼，這是我應該做的。」那名為卡羅德的中年男子對著老牧師微微一笑：「孩子們都還好吧？我聽說貝拉庫拉的工作出了點問題…她怎麼了嗎？」
　　「啊啊…那孩子想要離開民防隊，不過似乎被挽留下來了。」

　　老牧師說著嘆了口氣，苦笑著搖了搖頭。

　　「雖然我不清楚她在想什麼，但是我知道那孩子會加入民防隊並不只是為了工作賺錢…如果她能放下的話就好了。」

　　老牧師看著草地上那塊冰冷的水泥墓碑，淡淡的這麼說著。卡羅德知道他說的是四年前部落裡所發生的那件慘劇，那件事對他們造成了極大的創傷，尤其是貝拉庫拉，她對家人的愛轉變成對海拉爾的恨，而諷刺的是，正是那股仇恨讓她有了繼續活下去的動力。

　　對家人的愛…以及…仇恨嗎…

　　這種自古以來的難題即使是神明也解決不了，一想到此，卡羅德不禁深深嘆了一口氣。

　　道別牧師離開了教會，卡羅德開著車來到值班的診所，他像往常一樣，換下大衣穿上白袍，為前來求助的病人看診。

　　當工作終於告一段落時，卡羅德伸了伸懶腰，他拿出手機想要打發時間，卻不經意的瞥見了螢幕上的郵件通知。

　　「嗯？東部哨口？真難得…」

　　在一堆無意義的信件裡，卡羅德看到了一封來自東部哨口的信，他以為是請求支援的信件，沒作多想便直接打開來看。只見信上寫了短短幾個字，然而這幾個字卻讓卡羅德的表情嚴肅了起來。

　　卡羅德二話不說，立刻脫下白袍換上大衣，快步走出診間。他向值班的護士交待了幾句之後，隨即驅車離開診所。




　　…夜晚，在東部的一間小酒館裡，一名左眼戴著黑色眼罩的獨眼男子獨自坐在靠窗的座位上，他一邊看著窗外的飄雪，一邊悠閒的吃著盤子裡的馬鈴薯肉湯。

　　過不久，一名穿著黑色長大衣的中年男子推開門走了進來，他掃視了一下周遭，當他看到坐在窗邊的那名獨眼男子時，便立刻走上前去。

　　「我是卡羅德，你就是那個寄信給我的人？」

　　卡羅德說著便直接拉開椅子坐下，那名獨眼男子不疾不徐的拿起紙巾擦了擦嘴，隨後客氣的向卡羅德伸出手。

　　「幸會，卡羅德醫生。我是邊防隊小隊長，貝爾。」
　　「…客套話我就不多說了，貝爾隊長。」卡羅德和貝爾握了握手，直接表明自己的來意：「你說你找到四年前屠村事件的關鍵人物…那是什麼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卡羅德醫生。」

　　貝爾說著將空盤子推到一旁，他雙手交握放在桌子上，表情認真的看著卡羅德。

　　「我知道那個人現在在哪裡，也可以帶你過去找她。但是在那之前，你得先回答我幾個問題。」
　　「…你想知道什麼？」
　　「只是想確認一下你的想法，卡羅德醫生。畢竟我曾經是個軍人，我不會放任那樣危險的人物在我的家鄉裡到處亂跑。」

　　貝爾毫不客氣的表明了自己的立場，他目不轉睛的直盯著卡羅德，緩緩的開口。

　　「四年前的事件由你負責調查…我想知道那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卡羅德醫生。」

　　貝爾一個字一個字的，慢慢的問著。當他這麼問的時候，他眼中的銳利目光就像盯上獵物的巨熊一樣，那充滿威嚴又壓迫的氣息直教人喘不過氣。

　　「…你想知道事情的真相？還是攻擊部落的人？」
　　「都有。」
　　「…我明白了，我會告訴你那天發生什麼事，但前提是，你得先讓我和她見面才行。」
　　「我怎麼知道你不會帶著她逃跑呢？卡羅德醫生？」
　　「要是真發生那種事，你就儘管朝著我的背後開槍吧，貝爾隊長。」

　　卡羅德聳了聳肩，坦然的這麼說著。貝爾聞言瞇起了眼，他見眼前這名醫生雖然外表白淨斯文，但卻毫不猶豫的拿自己性命做為擔保，如此爽快豪邁的做風不禁讓他揚起嘴角。

　　「…哼，不愧是看遍生死的軍醫。既然你敢這麼說，那就照你的意思做吧。」

　　貝爾說著便拉開椅子站起身，直接朝門口走了過去。

　　「跟我來吧，我現在就帶你過去找她們，卡羅德醫生。」


＊＊＊


　　在東部哨口的小鎮診所裡，一名紅髮少女躺在病床上，她轉過頭，靜靜的看著窗外的飄雪。

　　下雪了啊…
　　海拉爾到鎮上去已經一段時間了，她會不會又遇上什麼麻煩呢…

　　正當少女心裡這麼想的時候，一名值班的婦人推著推車從門外走了進來，只見推車上放了一些藥劑袋，而她的身後還跟著兩名中年男子。

　　「接下來就交給我，妳先回去休息吧。」
　　「那就麻煩你了，卡羅德醫生。」

　　其中一名穿著黑色長大衣、被稱為醫生的黑捲髮男子向婦人接手過推車，他拿起病歷看了看，隨後便直接推著車子走向床邊。

　　「妳好，我叫卡羅德，是今晚的值班醫生。」

　　那名為卡羅德的中年男子對著少女微微一笑，他一邊熟練的更換藥劑袋，一邊向少女簡單的自我介紹。

　　「這邊這位妳應該知道吧？他叫…」
　　「──我叫貝爾，是邊防隊的小隊長，今天下午剛見過面。」

　　貝爾不等卡羅德說完，便直接報上了自己的名字，而少女也禮貌性的對兩人點了點頭。

　　一位是醫生，而另一位是哨口人員，雖然兩種職位的人出現在哨口診所裡一點都不奇怪，但她仍然對突然來訪的兩位男子感到有些困惑。

　　「妳叫…亞蓮是嗎？妳的身體感覺如何？」
　　「已經好很多了…謝謝醫生。」
　　「妳們特地從北方下來一定很辛苦吧？還有其他人跟妳們一起過來嗎？」
　　「有一個帶路的人…不過車子在途中翻下山溝，她過世了…」

　　那醫生一邊調整藥劑一邊問話，亞蓮以為他們是來打聽那名帶路人的消息，便一五一十的，照實描述著當時的情況。

　　「因為我一直處在昏睡的狀態，所以…很抱歉，有些情形我不是很清楚…」
　　「不要緊，那不是妳的錯。」

　　卡羅德見眼前的少女似乎有些愧疚，他微微一笑，巧妙的轉移了話題。

　　「聽說妳還有個同伴，她在別的地方休息嗎？」
　　「海拉爾…她去找吃的了。雖然出去已經有段時間，不過應該快回來了吧…」
　　「──妳確定妳的同伴一定會回來嗎？」

　　在一旁的貝爾突然出聲這麼問著，而亞蓮面對這突如其來的問題，她頓時愣在當場，不知該如何回應。

　　海拉爾會回來嗎？
　　是的，她毫無疑問的這麼相信著。
　　但是…海拉爾自己是怎麼想的呢…

　　那一瞬間，亞蓮意識到自己擅自期待著海拉爾的陪伴是多麼的自私以及一廂情願，對此，她感到萬分的慚愧。而卡羅德見亞蓮突然變得心情低落，便拍了拍她的手，輕聲安慰。

　　「…沒事的，也許妳的同伴只是不熟悉路況，耽擱了一點時間而已。」

　　卡羅德見這名少女似乎跟海拉爾感情不錯的樣子，這讓他感到有些欣慰。以前即使在部落裡，海拉爾跟其他的孩子們也總是有種微妙的距離感，她跑的太快，動作太靈敏，就像野生動物一樣讓其他人跟不上她的腳步，而她獨來獨往的行事風格更是讓除了他和海德格太太以外的人難以親近。

　　這麼一個獨特的孩子…原來也交到了不錯的朋友啊…

　　即便沒有血緣，但能看到自己扶養長大的孩子在人際關係上有了難得的進展，卡羅德也不禁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妳似乎很看重妳的同伴呢，能跟我聊聊她的事嗎？」

　　難得遇上能和那孩子相處得來的人，卡羅德忍不住想多問一些關於海拉爾的事。而亞蓮經卡羅德這麼一問，她不禁回憶起和海拉爾所經歷的種種過往…教會，學院，養豬場，黑尾幫，還有娼妓街和警察局的事…那一幕幕驚心動魄的遭遇宛若昨日剛發生的事一樣，深深的刻劃在她的腦海裡。

　　海拉爾…總是被捲入一些莫名其妙的事件…真的要把這些事情告訴他們嗎…

　　「怎麼了？有什麼問題嗎？」

　　卡羅德見亞蓮一副猶豫不決的模樣，不禁對海拉爾這幾年來的生活感到更加好奇。當他想要繼續追問的時候，此時門外出現了一道人影，那人提著塑膠袋不發一語的站在門口，正目不轉睛的看著卡羅德的背影。

　　「啊…她回來了。」

　　躺在病床上的亞蓮注意到了站在門口的熟悉身影，心中的不安瞬間一掃而空。她開心的想要呼喚海拉爾，然而她很快就發現，海拉爾的視線是集中在另一個人身上。

　　「…醫生…」
　　「耶？」

　　明明應該是第一次見面，然而海拉爾的反應卻像是早就知道對方的身份一樣，喃喃的唸出了對方的名字。

　　「…卡羅德…醫生。」

　　聽著這許久未見的熟悉嗓音，卡羅德的臉上露出了溫和的表情。他微微一笑，緩緩的轉過身。

　　「…好久不見了，海拉爾。」










＜待續，請勿轉載＞